對面教堂的鐘樓響起晚上七點鐘的鐘聲時,他走到窗前往下看,正好看到一輛畫著德·拉羅舍爾伯爵家徽的馬車駛入廣場。外面下起了小雨,馬車也從平時的敞篷馬車換成了廂式馬車。
呂西安下了樓,馬車夫為他拉開車門,他上車時注意到車裡的德·拉羅舍爾伯爵也已經換好了衣服。
「您住在這裡嗎?」伯爵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呂西安住宅的外立面,「看上去剛整修過,只是有些狹窄了。」
呂西安的臉微微泛紅,「的確不大,不過一切都算是的,也稱得上體面。」
德·拉羅舍爾伯爵點了點頭,將腦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起來。
馬車一路穿過巴黎的大街小巷,在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淅瀝的雨水灑在街上,從車窗向外看,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像是一幅油畫上的顏料沾上了水,開始逐漸融化,在畫布上氤氳著。
莫里斯·伊倫伯格先生的宅邸同樣位於香榭麗舍大街上,在十六世紀這裡曾經是蒙莫朗西元帥的宅邸,後來又曾屬於路易十四國王的私生女波旁公爵夫人,之後又轉手給了某位親王。五年前,伊倫伯格先生用四百萬法郎的現款,從親王的後人手裡買下了這座宅邸,又花費了同樣數目的金錢對其進行了徹底的改造。
在這座宅邸改裝期間,巴黎人都懷著好奇的心情,觀察著大理石外立面上搭建的巨大腳手架。伊倫伯格先生為原有的文藝復興式建築添加了一個古典主義的外立面,同時又在左右兩邊各增添了一翼的建築,讓整座府邸的規模擴大了快一倍多。
花園也經過了徹底的改造,建築師拋棄了傳統的規整風格,在其中增添了擁有自然曲線的湖泊和山丘,同時栽種了大量的珍奇樹木,最大的兩棵巴黎人從未在植物園之外的地方見到過的猴麵包樹,甚至是連根部的泥土一道從埃及運來的。至於沿著馬車道栽種的高大的楊樹和梧桐,則根本算不上什麼了。
馬車駛入了伊倫伯格家的鑄鐵大門,雖然天光還沒有完全黯淡下去,可花園裡所有的照明燈都已經打開了。與街道上的煤氣燈不同,伊倫伯格先生的花園裡全用的是電燈,天空中雖然沒有月亮,可這些人造的電燈卻比最明亮時候的月亮還要耀眼的多。
呂西安似乎聽到德·拉羅舍爾伯爵的鼻子裡傳來一聲不屑的哼聲。
馬車停在了高大的大理石階梯前,兩個僕人立即拿著雨傘走上前來,為下車的客人撐傘。
呂西安和伯爵登上樓梯,進入門廳,將大衣外套交給另外兩個迎上前來的僕人。
一盞巨大的威尼斯水晶吊燈照亮了寬闊的前廳,金碧輝煌的牆壁上掛滿了古老的壁毯和油畫,這些收藏來自歐洲各處的宮殿和古堡,曾經為國王和貴族的客廳添光,如今猶太人莫里斯·伊倫伯格憑藉金錢的魔力,將它們收入囊中。
一扇房門打開,阿爾方斯·伊倫伯格從門裡走出來。
「德·拉羅舍爾伯爵。」他朝著伯爵致意,伯爵冷淡地回禮。
「還有巴羅瓦先生,一顆誕生的明星。」他熱情地朝著呂西安伸出手,呂西安注意到德·拉羅舍爾伯爵臉上泛起的不悅之色。
他猶豫了片刻,隨即握住了阿爾方斯的手,一種報復的快感在他的心裡油然而生。
阿爾方斯的目光從呂西安身上移到伯爵身上,他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的笑意更加濃重了。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帶領著兩個人進入客廳。
老伊倫伯格已經在那裡等候了,他同樣穿著燕尾服,肥胖的腰部幾乎要把襯衣的扣子繃開,看到客人進來,他將嘴裡抽了一半的雪茄隨意地放在茶几上。
「那曾經是路易十四國王陛下的桌子。」德·拉羅舍爾伯爵有些不滿地說道。
伊倫伯格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如今是我的桌子了。」
德·拉羅舍爾伯爵臉上露出嘲諷之色,顯然是對這個暴發戶竟然拿自己與太陽王相比的可笑行徑深感不屑。
伊倫伯格先生並沒有再窮追猛打,他轉向呂西安,熱情地和他握了握手。
「很棒的文章!」猶太人用他的胖手熱情地拍著呂西安的手背,「您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才,我從第一次見到您就知道!您有幹這一行的天分。」
「非常感謝您的讚美。」呂西安表現的非常謙遜,伊倫伯格先生似乎對他更加欣賞了。
客廳的門再次被推開,僕人帶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來,正是夏爾·杜布瓦。
「我要向您介紹一位我們報社的青年才俊,夏爾·杜布瓦先生。」伊倫伯格熱情地挽著呂西安的胳膊,拉著他走到夏爾面前,「他和他的筆是法蘭西政府的克星,如今您也有資格這樣自稱了……我想我的客廳在今晚對於德·弗雷西內總理而言,一定是這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
他被自己的俏皮話逗得大笑了起來。
呂西安和夏爾握了握手,「我和杜布瓦先生在俄國使館的招待會上見到過。」
「的確如此。」夏爾的聲音意味深長。
呂西安看向德·拉羅舍爾伯爵,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說:「這就是您說要讓我來見的人?」
德·拉羅舍爾伯爵輕輕地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房門再次被推開了,剛才那個僕人回到客廳里,用響亮的聲音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