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黎不辞已是从杨娘子手里拿到了先前答应好的八贯钱。
便如杨娘子所言,这八贯钱的确不是小数目。放在人界之中,八贯钱足以一家四口好吃好喝个月,但无妄城中的百姓并不看重钱财,买卖生意也不过是为了打时间,寻个乐子。
杨娘子欣赏他,便愿意掏腰包给他八贯钱,全了他给师父买生辰礼的心意。
黎不辞将八贯钱拿到手里,连看也不看,拎着钱袋子出了花楼,便直奔饰铺而去。
此时正是晌午当头,街上的行人稀少,那饰铺内外寂静无声,黎不辞竟也没察觉到异样,径直走了进去。
也就是在他走进去之后,才嗅到空气中一丝血腥气息。这种味道对于他来说,很是陌生,不似黎殊流鼻血时那种淡淡的铁锈味,而是一种浓重刺鼻的腥臭。
“有人吗”他皱起眉,问了一声,朝着柜台走去。
掌柜和小厮不知去了哪里,黎不辞急着离开,便将八贯钱放在柜台上,自己取出了那坠着小狗的金链子。
他正准备走,却听见饰铺的后院里传来细微的动静,那声音极低,像是在咀嚼什么。
黎不辞脚步一顿,他嗅到了血腥味的来源便是在那闹出动静的饰铺后院里。
他也不过是犹豫了短短一瞬,便穿过柜台,往那饰铺的后院里走去。
黎殊时常告诉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论在何时何地,遇到需要帮助的人,都要伸出援手,切不可置身事外,冷血旁观。
她教过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一字一句,黎不辞皆铭记于心。
黎不辞五感极敏,他可以嗅到血腥的味道,也可以嗅到邪恶的气息。这种能力仿佛天生刻在他血液里,从他一踏进饰铺的那一刻,便已经感应到了什么。
邪恶是一种恶臭的味道,混在血液中便显得更为明显。他一步步踏进后院,而后便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血腥一幕。
掌柜和小厮都在后院里,不止是他们,还有几个穿着朴素的无妄城百姓。
他们的血很红,蜿蜒在地上像一条长长的溪流,血泊中还散落不知是肠子,还是什么的内脏,一滩血糊糊的黏在地上。
便如王妮子所说的那样,无妄城中真有个喜欢吃人心肝,剖人胸腔的妖怪。
那妖怪丝毫没察觉到黎不辞的存在,长着蝙蝠般黑漆漆的翅膀,体形犹如五六岁的孩童那样大。
它背对着黎不辞,正在用爪子搅动着掌柜的内脏,似乎是在寻找自己喜欢吃的部位。
更加神奇的是,掌柜已被剖开胸腔,竟还留着一口气,将要失去焦距的眼瞳好似对上了黎不辞的脸,他唇瓣张张合合,却不出一点声音来。
黎不辞看出来掌柜有话想跟他说,他几乎想都不想,抄起院子里的铁锨,三两步冲上去,猛地拍在了妖怪头上。
这一下拍得着实不轻,那妖怪手上的动作顿住,身体摇晃了两下,倏而转过身,将一张布满鲜血的青灰色鸟脸,对上了黎不辞。
黎不辞自然没认出来这妖怪是什么东西,黎谆谆却莫名想起了昨日花危与黎殊说过的话。
我奉师尊之命,下山捉拿鸟妖鹉鹉,此物在天山下作祟行凶,逃窜到了无妄城,昨日已是被我捉住关押在了镇妖鼎中。
途径萱草山抓妖时,无意间遇见了他与夫人同游泛舟,那鹉鹉惊扰了夫人,他便将此物赠予我,叫我一定要抓住鹉鹉。
鸟妖鹉鹉从天山一路逃窜至无妄城,途中惊扰班十七的夫人,班十七将拴魂链赠予花危,而后花危用拴魂链捉住了鹉鹉,将其关押在了镇妖鼎中。
花危挂念着黎殊,便将拴魂链从鹉鹉身上取下,准备将此物当做生辰礼转赠给黎殊,上禀天官拴魂链的存在,用拴魂链擒住黎不辞,还黎殊一个自由。
但因为黎殊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他心中不忿,便没有按照黎殊所言的那般离开无妄城,反而蹲守在院子结界外一日一夜,想要抓到黎不辞的马脚。
即使如此,那黎谆谆是不是可以猜测,此时此刻在饰铺后院里剖人肺腑,食人心肝的妖怪,便是那只被花危抓进了镇妖鼎中的鸟妖鹉鹉。
只因花危将拴魂链取下,又全部心思都记挂在黎不辞身上,连镇妖鼎中的鹉鹉逃跑都不知,以至于酿下这般悲剧。
黎谆谆失神之际,黎不辞已是将妖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管黎不辞是不是上古魔种,他身上的魔气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妖怪再是凶残,在黎不辞手中便犹如蝼蚁般,伸伸手指头就可以将它轻松碾死。
但他没有下死手杀了妖怪,只是将它打得昏了过去,便匆忙地蹲下身子,贴近掌柜,意图帮他止血。
如今后院里除了黎不辞以外,已是没有活人了,而掌柜方才还在张着嘴喘气,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此时却失去了声息。
黎不辞不知掌柜到底是死是活,他对于生死也没有太多的概念,只是学着先前黎殊流鼻血时用帕子堵住的模样,用双手扒住被剖开的胸膛两侧,试图将流淌出来的肠子和内脏塞回去,拿衣袖堵住流血的地方。
鲜血沾染上他的白衣,浸透他的指缝,将他挂在手腕上的金链子都染红了。
可无论他怎么做,掌柜死了便是死了。
黎不辞在意识到掌柜失去生命体征后,神色微微怔愣。也就是此时,他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嗓音“黎不辞。”
他回过神来,一转头,扒住掌柜胸腔的手掌上将力道也卸了卸。那黏糊糊的肠子,混着血肉模糊的脏器一股脑从身前涌了出来,不但将血液迸溅到了他雪白的衣袍上,还弄脏了他的踏云靴。
唤他名字的人是花危,但花危身旁却立着黎殊。她的脸色煞白,丝凌乱地飞扬在脸颊边,一双眼眸微微泛着红意,死死抿住唇瓣。
浑身的血液仿佛从头顶灌到脚下,在这一刻冰凉彻骨。
当黎不辞的视线对上黎殊时,他慌了一瞬,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下意识垂下头。
“黎黎,我早就告诉过你,魔种便是魔种。”花危向前一步,挡住黎殊的目光,只轻飘飘一句话便将黎不辞定罪,“你怎么非要等他杀了人才能醒悟。”
黎不辞听不懂花危在说什么,他只是隐约感觉到气氛微妙,不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师父”
“这些人”黎殊的嗓音沙哑,似是隐忍着什么,连唇瓣都在颤,“是你杀的”
他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被误会,连忙摇头“我没有杀人,师父,我在救他”
花危打断黎不辞的解释,拔高音调“黎黎,这是你亲眼所见,你竟还听信他狡辩不成”
黎不辞被花危的言语激怒了,他学着花危的模样,用着刺耳的声音冷喝道“我没有杀人这些人是它”他想要指向那被打晕的妖怪,一转头才现,那妖怪不知何时趁他不注意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