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最终他摇摇头。
“我今年应有九百多岁了吧,其实我快要忘记自己的岁数了。”
“九……九百多岁……前辈?师兄前辈?”年轻的弟子惊惶失措,他从来没在外门见过这般年岁的弟子,想着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只是见其大挥手,便阻止了结巴的年轻弟子将要说出口的话。
“没事没事,你叫我……谢西风就好!”
“无情岁月恨悠悠,何时故地重游?无情错,多情错,东君剑斩桃花落!昔时傲骨穿龙锁,昔时名剑生灾祸。错!错!错!情欲孽海困自在,恣意潇洒失自在,何日再自在?”
他看向桃花山的方向,负手在背后,转身离去,口中大声念着这些年来他经常念叨的话。许多弟子看见他,都不约而同躲开他,无人敢靠近他。
这时那年轻的弟子回过神来,口中反复念叨“谢西风”三字,听着有些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说过。年轻弟子现谢西风身上穿的虽是外门弟子服饰,可又少了些什么,他走上去,想要跟上这个奇怪的谢西风,可是他永远追不上谢西风的脚步,谢西风的脚法古怪,在外门弟子中前所未见。
谢西风……谢西风……她口中也无声念着这个名字。
她认识谢西风,天壶峰的师兄师姐们很喜欢谈论他,很多人都喜欢谈论他。他是师父口中“弃剑然后待在外门的怪人”,是爹口中“和小掌门一样可惜的人物”,是内门八卦中当年扇张留仙掌门四个巴掌的奇人,是内门长老们从来不会主动招惹的第一百一十七代掌门周亦乏的第二位弟子,天崖三风剑派第一百一十八代弟子谢西风。
她走过那位年轻弟子的面前,听见弟子们说谢西风是外门活得比较久的神经病罢了,不用管他。他就这样,经常神神叨叨。夜半离开居所,天明回来一身是伤,每当那时,他总会开始念“无情岁月恨悠悠”。
弟子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不再那么悲风伤秋,多愁善感,念叨什么“无情岁月恨悠悠”。
他回来的时间正好是弟子们晨起的时间,后来很多弟子拿他当起床信号,只要天明他开始念诗,说明他们该起床了。外门弟子无人知晓这被他们当作起床钟声的人曾经是光鲜亮丽的内门弟子,甚至是掌门徒弟,在修仙界名重一时。
可她知道。
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为谢西风这位前辈所可惜。
她转身往内门的方向走去,经由黄金门,便进了内门。
黄金门,黄金门,黄金隔绝内外门,黄金划分优劣等,黄金区分穷富人。
内门弟子皆着蓝鱼鳞铜钱纹窄袖灰衣,佩剑多数是自己从剑冢中挑选,或是自己锻造,或是在外寻得。内门弟子玉牌为白色,外镶嵌攀绕黄金祥云,内是一块光洁无暇的白玉,上刻“天崖风”三字,需要时刻可变换为身份铭牌。
内外门的弟子从表面上看起来别无二致,有些匆匆忙忙,走路带风;有些慢悠悠,嬉戏打闹;有些正比赛御剑飞行,天际流光嗖嗖;有些交流心得,到最后变成拔剑相向……
她很少得见这种景象。
听见有人在谈论她,她想了想,本要走向另一处的脚步拐了个弯。
“你知道代掌门收的那个弟子吗?原先天壶峰的那个小孩子。”左边的弟子问右边弟子道。
“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左边第二个弟子问。
“我之前一直听说代掌门收了个弟子,我在想谁运气这么差……”
“代掌门……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拜她为师……”
“呵,大家是这么说的,但要是真被她收为弟子,该半夜笑醒了。”
“无论怎么说,为了一个孩子,天壶峰的人……不过三年前的事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她的事情别人知道多少?她不禁想到此事。
实际上她不怎么在人前出现,拜师前她一直生活在天壶峰,与父母以及天壶峰众人其乐融融。
自从拜师之后,她在人前出现过一次,一年前伏诛一头凶兽,是第二次,半年前进剑冢寻剑,是第三次。
拜师时出现那一次,就让众多弟子记住了她。即使她只是出来草草走个过场,但她的出现意味着一个信号,她让天崖风的弟子以及天崖风以外的人知道天崖风并未没落,他们中又出了一个不属于锁龙井中那个叛徒的天之骄子。而后她拜别父母,搬离了天壶峰,来到了师父所住的小蓝山,为师父与她牵线的太上长老们对她很好,可她觉得那些好里面掺杂着奇怪的东西。
她人小,但聪明。
父母对她直言不讳,与她说不要尽信太上长老们,也不要将师父当做好人,依赖她。
群狼环伺,就是她的处境。
世上天才何其多,能一路平安长大的,很少。
那些弟子看不见她,却有人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忽然停了下来。
旁的人问怎么了,那人示意众人嘘声,而后手中结印,口念“五相之源,予我目明,视物无形”,待看见她时,那人有一瞬呆住了,王……
她知道五相术,所以她知道自己的游魂术被识破了。
她双颊绯红对那人拼命摇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听别人八卦自己。
她虽小,可也要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