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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酒后吐真言1(第3页)

我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吃惊过,甚至都忘了让她赶紧坐下。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外人的这种惊讶,微微笑了笑,重新坐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她拿起啤酒罐,浅浅地喝了一口,对我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无法回答。按说,一条并不血腥的假肢并不可怕,我从网上见过许多真实的恐怖的画面,它们无一不冲击着人类的感官,霍晓莹的腿与之相比,完全算不了什么。但是,我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我无法想象,一个漂亮的姑娘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残肢的,又是如何走出自己心里的阴影的。

我又想,我现在终于理解她为什么平日里一些动作会很缓慢了,而且,我也知道了她为什么会在洗澡的时候需要一把塑料凳子,并且洗澡的时间会那么长了。

她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我的碗中,说:“江乐,你的胆子还真是挺小的。”

我摇摇头,严肃地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面对它的……我想,如果要是我,也许我永远无法从这里面走出来。”

她说:“我也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妈妈也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吗?”

我点头,说:“记得,那是我跟你说完我的父母的事情之后,你告诉我的。”

“当时我坐在驾驶位置的后排,我把右腿放在了前排两个座椅之间的扶手盒上,当车祸生的时候,我瞬间就晕了过去……”

霍晓莹告诉我,她在救护车上醒来过一次,隐约看到了车内的顶灯亮着刺眼的光,悬挂着的吊瓶来回摇晃,听见医生轻声唤着自己。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是却又无比疼痛,她不知道是身体疼痛还是心里疼痛,接着,她又沉沉地睡去了。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了,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又似乎车祸就是刚刚生的事情。霍晓莹说,实际上,自己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腿部已经做了截肢手术,而此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她浑身无力,麻药劲还没过,暂时还未感觉出疼痛,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她想动动,但是护士不让她动。她问护士,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里。护士说不知道。照顾她的是一位护工阿姨,霍晓莹询问护工阿姨,但是她也说不知道。很快的,霍晓莹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她谎称自己要上厕所,护工阿姨把便盆端来,她说想下地去上厕所。护工阿姨说不行,你现在不能下地。霍晓莹问为什么。护工阿姨说你的腿没了,自己上不了厕所。这个消息如同一个霹雳在霍晓莹的头顶炸开,她努力抬腿,终于感觉到了右腿膝弯以下的空白。霍晓莹说,那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自己一时感觉不到悲伤。她说,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是不懂的,那是一种把心丢向一个无底悬崖的感觉,它一直在下坠,你永远不知道它何时到底。霍晓莹又说,不过,我的心很快就到底了,因为知道了妈妈的消息。她的爸爸来看她了,在她的逼问下,她爸爸告诉了她关于霍妈妈的情况。接连两个重大的打击,让她一下就颓然下来,茶饭不思。那段时间,她的爸爸瞬间从一个精健的中年人衰老成两鬓斑白的老人,这个坚强的男人一面要处理亡妻的后事,一面要应付事故处理的情况,一面要来照顾术后的女儿,繁杂的事务和精神的痛楚即将压垮他。后来,霍晓莹的断肢处出现了恶化和感染,让她高烧不断,在那个暑假,她一共经历了四次手术,才保住了性命。那段时间,因为母亲的去世和自己的残疾,让她整日郁郁寡欢,三番五次动了轻生的念头,甚至有一次都已经割破了腕部的静脉。但是她看到了即使家庭遭受重创依然坚强的爸爸在自己割腕之后一夜之间头全都白了,知道自己是父亲以后唯一的依靠,终于和父亲抱头痛哭一场后,放弃了这个念头。她让霍爸爸去给她办了休学,她要利用这一年时间好好康复起来,并且需要熟悉义肢。霍晓莹在刚开始使用义肢的时候,总是控制不好,爱摔跟头,而且义肢与膝弯结合的地方,新长出的皮肤总是被磨破,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挺过了之后一年多的时光。

霍晓莹说到这里,热泪盈眶,我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以至于她说的一些关于自己心情的话,部分我都忘却了。一方面我只关注了她的情绪而忽略她说的内容,另一方面是我没有她的经历,很难与她共情。

我还想说的一点,就是当我看到她的义肢之后,对她的倾慕之情也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悯和同情,虽然她的容颜是那样动人,她的性格是那样温暖。

我问霍晓莹:“你是哪年出生的?”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轻轻擦了擦眼泪,说:“八八年的。”

我说:“咱俩同岁,我也八八年的……你是几月的?”

她说:“四月份。”

我笑了笑,说:“那我比你大,我是二月底的……你是几号的?现在就是四月啊。”

她说:“十九号。”

我打开手机,查看十九号是哪天。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今天是四月十八日。

她看着我,没说话,等着我说。

我举起啤酒罐,说:“先碰一个,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她口称“谢谢”,和我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酒。我也喝了一口,说:“我不是一个怎么太会说瞎话的人,你不要笑,我真的是一个很真诚的人……我想告诉你,我之前确实对你有一些想法,当然不是那些龌龊的想法,试问哪个男的不喜欢漂亮姑娘呢……可是我听了你的事情之后,觉得你挺不容易的,对你那那种感觉变了,忽然觉得你就像个……像个……像个需要人关怀的妹妹……所以,我问了你的年龄和生日月份,我想说,我能把你当成妹妹吗?”

她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警惕,而是和我开起了玩笑:“你还说你不会说瞎话呢,我知道,你知道我的断腿之后就对我没兴趣了吧。”

我被她说中了心事,有些尴尬,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说:“哈哈,不是的,我真的是觉得你挺可怜的,比我还要可怜,哈哈……”

她却不笑了:“江乐,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正可怜你的,大家都一样,给予他人的所有怜悯都是一种施舍的行为,我们不是乞讨者,我们不需要别人的恩惠,我们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一切,所以,自从我想明白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我断的是腿,不是心。”

我也笑不出来了。是啊,一个身残志坚的姑娘说出的这些话,让我一个健康的男人感到了无比的惭愧。我反思自己,确实在期待他人的惠施,我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怀,渴望得到各种感情——包括但不限于亲情、友情、爱情——渴望得到有效的沟通。我的停滞不前并不是没有人拉我一把,而是我自己不肯迈步。

我说:“你说得对,我也得适时做出改变了。”

她忽然一笑,略有些凄惨地说:“其实在你之前,我就有过类似经历,去年也有男孩追过我,我一开始亮出手上的戒指,他们还不死心,但是我一挽起裤腿,他们就抱头鼠窜了……所以,我刚才揣测你也是这样的。”

是啊,霍晓莹,你这个聪明的姑娘,猜对了。我虽然很喜欢长得漂亮的女生,但是我却没有信心去和你一起承受断腿的事实,我无法面对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我说:“你还是给我讲讲你这个戒指的故事吧。”

她看了看自己的戒指,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又是一笑,而这次的笑容很是轻松,并且看起来有些狡猾。她眼珠一转,对我说:“哥,我一会儿要跟你说的话,你对谁都不许说,知道吗?”

我高兴起来:“你承认我是你哥了?”

她点点头,举起啤酒罐,故作大气地说:“多个兄弟多条路嘛,来,干杯!”

我和她又干了一杯,说:“你放心,你哥我虽然人品一般,也没什么本事,但是就一点好,那就是说到做到……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

我妹妹霍晓莹说:“你得誓,跟你所有亲近的人都不能说,包括我的名字。”

我举起左手,竖起三指,放在脑边:“我誓,如果我要把你的事情向别人透露一句,我就……我就……”

她笑了:“算了吧,我跟你开玩笑呢,别誓了,你只要保证我不对别人说就好啦。”

我放下手,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现在是你哥了,我得保护你,怎么能把你的事情乱说呢。”

她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说:“我先提个人吧,我想你应该是认识的。”

我不解:“我认识的?咱们有共同认识的人?你说说我听听。”

霍晓莹坐直,说:“我在北京有两个认识的妹妹,一个叫江小鹿,一个叫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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