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琰到仓库清点百货,晚些时候出门,去西南运输处请秦衡吃饭,向他道谢。
金碧路饭馆。
“你再晚回来两天可能我们就见不到面了。”秦衡苦笑说“滇缅公路中断,国民政府决定撤销西南运输处,南桥机工被解散,我失业了。
“怎么会这样”
“有一句话叫做,飞鸟尽良弓藏。”
温琰知道南侨机工回国后薪水很低,许多人靠海外汇款度日,可年初南洋沦陷,他们失去家人的联络和资助,生活已经无法继续。
“你以后跟我混吧。”温琰说“做我的助手,好歹我还有辆道奇。”
秦衡看了看她,低头半晌不作声。
温琰知道他在新加坡也是富家子弟,不禁问道“怎么了,觉得替女人做事没面子”
秦衡稍显尴尬,满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没有,只是突然想起我妈,她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什么意思说我像他妈
温琰觉得好笑,随手拍拍秦衡的肩“现在要任务是生存,我手上没剩多少法币了,仓库里的货先卖两箱出去,然后尽快回重庆脱手,昆明的利润毕竟不如重庆。”
“滇缅公路断了,以后去哪里跑货”
“车到山前必有路,边走边看,不着急。”
秦衡打量她,不知为何突然笑起来。
温琰怪道“怎么了”
“就是觉得你少年老成,靠得住,只要跟你走肯定不会饿死。”
听到这话,温琰心里稍微一算,猛地现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回头看,哪里还有什么少年。
青蔓人在重庆,一直没有放弃打听温琰的消息,同时盯紧谢朗华。
听说他去曼德勒抢购物资,十两卡车出去只回来了九辆,青蔓私下探问,得知他们在云南保山遭遇了温琰。
青蔓想立刻告知秋意,可他自从出门后已经数月没有音信,梁孚生日夜担心,不知他此时身在四川、湖南还是贵州。
至盛夏,烈日炎炎,秋意从广西回到重庆。
云南边境被日军入侵,滇西已成前线,梁孚生不希望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寻找温琰。
可秋意哪里肯听。
他在家住了两天,很快便又启程,只是这次他的吉普车里多了一个姑娘。
黄芷夏说“我替姑父看着你,要么取消滇缅公路之行,要么我陪你一起去前线。”
秋意无所谓,当她不存在,只顾尽快赶路。
进入贵州地界,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道路崎岖泥泞,如此颠簸,加上秋意坚持冒雨前行,黄芷夏可算吃尽苦头。
“你确定她跑这条路吗一个女孩子哪能吃得消”
话音落下,却见秋意的脸色愈凉了几分,黄芷夏暗自思忖,顿觉懊悔。
“她不如你,娇生惯养。”
闻言黄芷夏面颊烫,抿嘴反驳“你知道我在家一向不受宠爱,并不是什么大小姐。”
秋意笑了声,却问“你经历过大轰炸吗颠沛流离过吗”
“”
“你知不知道在死人堆里寻找自己的家人,亲手给家人做棺材什么感觉”
黄芷夏屏住呼吸。
“你也从来没有神志不清过。”秋意周身如同裹着一层寒霜,紧握方向盘的双手骨节分明“如果觉得辛苦可以回重庆,前面的路只会更遭。”
黄芷夏捕捉到这些话里隐约的恨意,而这恨意并不对别人,却是他自己。
沉默像潮湿的藤蔓蔓延。
“你”黄芷夏尝试缓和气氛,转过头去,视线被他额角掺杂的白头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