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灵笑道:“我来此人世,本就无所得。若非得布施掉全部,布施掉我所拥有的一切,敢问尊者,何谓一切。”
名为悉昙的男人应声道:“无所得,这三个字,便是一种得。既然孑然一身而来,还与本座打什么机锋,身上无物,未必身内无物。”
男人一番话也不是故作高深,反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若非戚灵在南瞻玉堂自幼读过道藏典籍,恐怕这会儿也品啧不出男人的用意,这头一句无所得即是得,便是点破,菩提精舍第二关退无可退,既然你戚灵自称孑然一身,那么如何布施,大可以放开手脚,瞧一瞧姑娘有多大本事。
戚灵装作疑惑,顺水推舟道:“身内之物,也要布施?”
悉昙点头道:“一个念头,也可布施。何况人心念头,多于库土塔格劫沙万亿。放下,便不再执着。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业障之海,便可平息!”
男人看似轻描淡写,却句句循循善诱,不过若换作是个灵犀不通,慧根皆无的门外汉,来到菩提精舍内,即便是想要散尽家财,这位悉昙也不会如此多费唇舌。
反倒是戚灵突然听见“业障之海”这个词,头一次感到熟悉且陌生。
而听闻“便可平息”四字,戚灵的心神一时有些激荡,历劫以来,还从未有谁能替自己肩扛这份担子,甚至敢作惊人语,远古四位神只都无法做到的事,你这菩提精舍便可平息?
那么,布施掉了,岂不是正是卸掉了?
戚灵没有任何犹豫,向前几步,轻甩袍袖露出双手,覆于法华囊敞开的口袋上,“请接,小女布施!”
天地之间,风灵有十二种。
或游荡于山川,或隐匿于地脉,或遁藏在人身脏腑,或游离在举手投足,一呼一吸之间。
寥寥长风或隐或现,或虚或实,拘于太虚,又合于长戚心念。
戚灵紧闭双目,将天地间一切风灵之力真意悉数凝于掌心,逐渐缓缓推入那只法华囊中。
眨眼间,兜囊使劲晃了晃。
悉昙尊者顷刻间收敛笑意,开始使劲抓死法华囊口沿,片刻间男人神色凝重,开始念叨起不知名咒语,原本鼓鼓囊囊的法华囊却更加不停使唤。
戚灵眨了眨眼,悄声问了一句:“布施,还要继续吗?”
悉昙尊者气势有些萎靡,死死盯着手中兜囊,不言不语。
情况突然变化,原本不大的法华囊,忽的透出松石色与蔷薇色两种交织的光芒。
突然,法华囊被撑得瞬间爆裂。
戚灵赶忙收手,挥了挥袍袖,打散一团青烟。
戚灵歉意一笑,“不凑巧,我这纷纷杂念,刚布施了三成,尊者的口袋破了。”
悉昙尊者喟然一叹,然后瞧着兜囊破口,沉吟不已,“……施主肯布施掉全部的心念,这份心思,本座已经了然!这第二关,施主通过了。”
这一次,悉昙尊者的语气显得有些惘然,精舍少年们也是头一回碰上这种状况,一个个呆若木鸡。
打从进了塔院修行,所有人就知道悉昙师父的随身法华囊名为“须弥”,乃是大尊者曾穿过的衣衫所制,就连制囊织女也均是千年来极负盛名的几位,经由她们各自缝补,再请来巫师施咒加持,百衲百炼,传承至今。
昔日宝华城中的宝器商人们还商榷撰写过一份榜单,取名《天宝册》,对千年以来城内出产的物华天宝排了名次,足可装下十万大山的“须弥”,高居榜单第三位,素来有“无尽藏”的口碑美誉。
眼下“须弥”虽漏了个戳指小洞,真计较起损失数目来,却惨不忍睹。
悉昙面色如雪,却将脊梁挺直,潦草的卷起破布兜,吩咐手下弟子留在外头维持秩序,摊开一臂,请戚灵与白酉移步踏入那间低矮塔室。
不过此刻,悉昙却不敢直视戚灵,担心自己多看两眼,就能折损自身修持多年的平稳心性。
三人来到一间透着微光的室内,里头燃着四盏青灯。
悉昙道:“……既然无所求而来,我也不瞒施主。若是想来精舍修行,第三关通过之后,我便会将来者姓名写入法门谱牒。但看施主,定然不是来此修行的。因此,不知过我三关,又有何益?”
戚灵打量着室内仅存的一张桌案,和桌上的一本册页,回道:“如尊者所说,我来此地,为了平息业障之海。”
悉昙摇摇头,挥手道:“那还是请回吧。”
白酉摇头问道:“回何处去?”
“从哪里来呢?就回何处去。”
白酉道:“我从南瞻部洲而来。”
“那请且回南瞻。”
“我从琉璃世界来。”戚灵一本正经说着,“是不是,回无可回了。”
“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