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儿——”
“在……”
“曹大家《女诫》可能诵否?”
“不能。”我咬了咬下唇。
“《小戴礼记》内则篇,一言不落,汝能背否?”
“不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卞夫人长叹一息,沉吟道:
“缨儿,闺阁女子,焉能不报父母而擅自出府?晏儿虽长你数月,犹为汝兄,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而你拔剑相向,做出动手伤兄此等有失人伦之举,安可为之?司空公子名讳,汝又岂能于众面直呼?数此三罪,今罚汝手鞭十五,并抄《女诫》与《小戴礼记》全卷,可认否?”
利剑不在掌,亲朋何须多?
女诫从此记,青春莫蹉跎。
这“礼”,我学便是,命运,你又何必教我降居此世轮番辱我?
我将双腿并拢,左手按于右手背上,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缓缓至地,点在手背。
随后说出极其不愿的话:
“崔缨知罪,缨,愿受家规惩诫。”
曹丕大概未料得,我所受罚为众人之最,遂起身求情道:“母亲,念在缨妹初入府邸,莽撞失言,请饶了这手鞭吧。”
“倘今日汝父在堂,罚之更甚。”
卞夫人扶案而起,平静地说着,一面说一面走到我身侧。
她拂袖唤过家仆,折来园中一段生了新叶的桃枝。
我自跽跪平视众人,与曹丕相视一笑,且是挤出的惨淡微笑,继而缓缓伸直双臂,掌心朝上。
长鞭打在手上时,我不曾皱眉一下,只觉掌心烫,指关节酸痛非常。待到十五鞭打完,我才恍然意识到——今年,我原已是十五及笄之龄。
卞夫人又一挥手,侍婢们捧上数只四方漆盘,盘上竹简莫不垒得极高。
疲惫抬眸,看着侍婢将《女诫》端在我面前,我心中忽觉悲凉。
昔日在清河老家时,叔父告诫你的十字箴言,崔缨,你可还记得半字?
“此为《女诫》,抄完再取《小戴礼记》。”
“缨儿谢过母亲今夜训教。”
我伏再拜,手已不自觉地颤。
…………
堂内众人各自散去,曹丕奉卞夫人命将我带回房中。廊道一路幽暗,曹丕缄默不语,走得极快,为了省灯油,他并未叫侍婢掌灯。
于是静悄悄,小影跟在大影后,谁也没开口先说话。
行至主院门口时,大影突然停下,也不回头,小影愕然止步。
“二哥,我……”
我吐出半句,终究说不出“对不住”三个字。
我知道,今日之事,一定会让曹丕很生气很生气,毕竟他从未见过我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见他仍旧不回话,只背对着我,远远站着。我便失魂落魄地经过他身旁,慢慢走回房中去了。
一时头昏脑涨,我趴在榻上。鞭打的后劲愈显现,手心渐渐红肿,若被火炙,亦有奇痒。我翻个身,以手抚额,仰面朝上,正切齿忍痛,欲闭目小憩时,塌边忽现一高大身影。
正是适才同行的曹丕。
“喏——”
曹丕掷来一小瓷瓶,看模样像是药粉,莫非刚才廊道里他停下来,只是想着该给我取什么敷手的药?
我慵懒起身,倚在床头,微弱的灯光照在我无精打采的脸上。
“半日来,还未进水米吧?二哥早悄悄唤人给你留下了晚膳,待会儿吃完,须早些歇息。”
“我不饿。”
我冷冷应答,也不抬头看他。
曹丕双手环抱,叹了口气:
“唉,缨妹,二哥当真不知该如何说你……”
“哦?莫非,二哥也觉得,今日之事全为缨儿之责吗?”
我撅着嘴,努力压抑着满腹的委屈与愤慨,却瞬间想起白日铖儿在府门口啜泣的场面。
“二哥怎会怪妹妹教训那假子?”曹丕轻笑,小声道,“打得甚好!”
我犹在惊愕曹丕再提“假子”二字,他便接着笑道:
“然缨妹与人斗殴,实在无甚技术,徒有蛮力耳!他日得空,何不让二哥教汝一二剑术?嗯?”
我把头偏过去,并不觉着有多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