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头,从耳上取下了髯口,向全场的观众鞠了一躬,以本音道:
“我是余飞,唱老生的余飞。”
一抬头时,红唇含笑,红梅眼梢,万种风情,又供何人评说。
观众们只道是个英俊少年,哪里想到余飞是个女的,一片的惊呼叹赏。余飞摘了网巾放了头发,又脱了八卦衣换了高跟鞋,露出里面的旗袍来,底下更是一片倾倒之声。
余
飞下台用卸妆棉很快把眼妆和胭脂卸了然后回来,便是几近素颜,也是天生丽质。
她做了个师从背景、过往经历、与导师合作的京剧推广项目的简单介绍,一个上两季以无情开炮著称的女辩手一脸冷漠,说:
“关山千重没希望了,真的,节目结束吧。”
导师们都笑起来,其中一个导师回过头去笑着说:“你说话小心点,关山千重的粉丝很多的,你注意安全。”
女辩手摊开双手,翻了个老娘毫不在乎的白眼。
然而关山千重在这个白眼还没翻完的时候就出了场。
他出场出得很清淡,没有音乐也没有任何预告。他就穿了件合身的白色长衫,雪白紧致的立领,只在领子边缘和上方的盘扣是一抹殷红颜色,宛如雪中的血痕。
余飞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足以在脑后挽个垂髻了。
现场通过尖叫声和表情,鲜明地区分出了关山千重的粉、路人和黑。
第一季节目的冠军辩手开口了。开口就是一把刻薄锋利的刀——
“关山千重,我发现你真的很娘诶。”
白翡丽刚才的话筒失声,这时候才拿到工作人员新换的话筒。
他淡淡问道:“你这个娘是贬义词吗?”
冠军辩手:“这不用我解释吧?”她的语气中有着一种鲜明的“学渣不配和我说话”的意思。
白翡丽说:“你哪里看出来我娘了?”
有个美妆出身的女辩手终于按捺不住了,抢过话筒说
:“我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解释一下,这位关山千重的妆容整个都有仿女妆的嫌疑。且不说他的头发,光看眉毛的形状,眼妆,口红的涂法,全部都是女性化的!我不得不说这化妆的水平简直出神入化!所以你们会产生一种他非常‘美’的幻觉!”
这个美妆辩手说了,余飞细细去看他的眉眼,才发现果然如此。他画了看上去非常自然的眼线,有浅淡的宛如泪后晕红般的桃花色眼影,乍看上去只觉得十分动人,原来竟都是妆画出来的。
观众大多和余飞同样,一种被点醒和恍然大悟的感觉,台下登时一片嘘声。
然而只见白翡丽面上神情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他拿起话筒,毫无感情地说:
“刚才余飞老师作老生妆,博得满堂彩。我cos画一个女性风格的仿妆,怎么了?”
全场忽然就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所有人忽然明白,白翡丽设了一个陷阱,所有人都掉进去了。
*
《不二大会》这个节目,其实有着一个贯穿始终的价值观——平等、开放,与包容。
《不二大会》邀请那么多形形色色的、脑回路格外清奇的嘉宾参加节目,就是在这种心态之下,去挖掘他们身上独特的故事、思想上的闪光点。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是造物者的光荣,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白翡丽就是抓住了这样一个点,让那几位老辩手猝不及防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
地。如果说一个女孩子扮成男性能得到赞赏的话,那为什么男性做女性的打扮就会招来讽刺?
在那几位老辩手哑口无言的情况下,坐在右首的导师扇着扇子,悠悠然开口了:
“我认为关山千重非常巧妙地抓住了京剧和cosplay在艺术特征——如果我们愿意将cosplay称作一门艺术的话——上的一个重要差异。京剧的三大艺术特征之一就是‘虚拟性’,骑马无马,喝酒无酒,上山无山,下水无水。例如刚才余飞表演《空城计》,就那么寥寥几个动作,两句唱词,我们就能想象诸葛亮坐镇西城,面对司马懿千军万马的情景。但这种‘虚拟性’,cosplay和二次元舞台剧都不具有。”
这位坐在右首的导师悠悠摇着扇子,看向众人,接着说道:“cosplay为什么被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呢?因为cosplay满足了他们将自己喜爱的虚拟人物‘现实化’的一种强烈的情感需求,所强调的是一种‘代入感’。你看刚才关山千重出场,我们明明知道长衫不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服饰,还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感觉——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放松了警惕,没有意识到他的出场,其实和余飞以戏装出场是一回事。”
白翡丽用一个短片对二次元舞台剧做了简单介绍,播放期间,他下台去卸了妆回来。洗净铅华
,他的眉眼愈发细腻,若蘅芷清芬,荼蘼冷翠,依然穿着长衫,和穿着白缎子淡梅花旗袍的余飞站在一起,有着一种十分和谐的古典之美,赏心悦目。
左首的导师转向另外两名导师,说:“突然都不想攻击他们了,怎么办?”
右首的导师笑哈哈:“那就让他们自相攻击。”
这期的规则和往期不同,不能算纯粹的辩论:两名嘉宾各自以一个问题向对方发起论战,问题由嘉宾各自与节目组商讨决定,对方嘉宾并不知晓。
白翡丽示意女士优先。
余飞问:“你做综艺,开直播,做商业化转型,你做二次元舞台剧的初心还在吗?”
白翡丽看着她,笑了笑,说:“恰恰相反,正因为初心从来没变过,所以我才一定要推着我的舞台剧往更大的市场上走。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个市场的潜力,蜂拥而至。但他们真正理解A文化吗?能体会那些小说、动漫、游戏本身的精神内核吗?他们卖腐、卖肉、跟风、抄袭,有真正怀着对这种文化的热爱去创作吗?反而是真正热爱这些文化的人,或者因为不专业,或者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又或者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慢慢被排挤出了这个市场。
“很幸运,我有这个能力,也有一个同样怀着热情、愿意静下心来做好二次元舞台剧的团队。做好这样一件事很难,但是,舍我其谁?”
余飞问
道:“既然你认为热爱很重要,为什么又要和演艺界合作,为你们的舞台剧挑选更专业的演员?他们热爱你们的文化吗?”
底下的观众纷纷为这个问题叫好。这个问题,其实也是鸠白饱受同行诟病的一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