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德龙问:“领弟,你在黑龙江有认识人?”领弟道:“嗯,我爸的一个战友在那里。”肖德龙说:“听说黑龙江可冷了,冬天上便所都得提着棍子。”领弟问:“提棍子干什么?”肖德龙夸张地说:“你不知道啊,那儿冷,不拿棍子敲着,就冻上边了。”
领弟咯咯笑着:“你真能来玄的。没那么冷。比咱这边是冷点,可冬天他们不出门,猫冬。家家户户都烧大炕,烧拌子,呼呼的,炕可热了。天一冷,老爷们儿穿得保保暖暖的,上老林子里打猎,打狗熊、獾子、狍子、狐狸什么的;老娘们儿呢,就坐在热炕头上包饺子,可劲儿地包啊,包啊,包好了就放院里冻着,冻得邦邦硬,不带坏的,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下锅。
”
肖德龙兴奋了:“真的啊?我就爱吃饺子。”
领弟想起了什么:“对了,可有一样,那里的老爷们儿,过年就开始耍钱,一耍就是一正月,有的把老婆都输了呢。我可不让你出去耍钱。”肖德龙:“这你放心,我打小就不会打牌,打牌吧,大王小王出没出,老记不住。”领弟道:“真笨,就五十四张牌,记不诠?”肖德龙:“嗯,皮带没眼儿,记(系)不住。”
后半夜里,肖德豹咚咚咚地敲着堂屋的门:“妈、爸,快开门。”
冯心兰披着衣服开门:“来了。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肖德豹咋咋呼呼地说:“妈,不好了,我大哥没有了!”
肖长功已经躺下了,听到喊声忙起来问:“怎么了?“肖德豹叫着:“爸,我哥没了。”冯心兰焦急地说:“你说这孩子,深更半夜的,跑哪儿去了呢?”
肖德豹说:“谁知道呢!我觉着他最近有点儿反常,成天像只没头的苍蝇,一个劲地叹气。”
火车站里,领弟依偎着德龙憧憬着:“德龙,咱到了那儿,盖间小房子,你开荒种地,我在家织布缝衣,咱过自己的小日子,天塌下来也不管。”肖德龙点头:“嗯,就像电影《天仙配》里那样。哎,那段是怎么唱的来?”
领弟喜滋滋地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肖德龙接:“绿水青山带笑颜……”
肖长功家里乱成一团。肖德虎急匆匆
地叫着:“他跑了,肯定跑了,还不是一个人跑的,他是为爱情离家出走的!”冯心兰问:“三儿,你好好说,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肖德豹欲言又止。
肖长功大怒:“你金口玉牙啊?说!”
肖德豹一哆嗦:“我说……我大哥和对楼的领弟好上了。”冯心兰吃惊地问:“啊!和领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肖德豹说:“好了小半年了。”
肖长功咬着牙说:“到底是她!”冯心兰张大了嘴:“他爸,你都知道?”肖长功不语。冯心兰惊讶不已:“你说说,就在咱眼皮子底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呢?领弟?不就是那个跟她表姨一块过的闺女吗?后搬来的,葱俊儿的。”肖长功说:“我警告过他,到底没搂住!”肖德豹不知深浅地说:“真的,还是我给搭的线呢。”
肖长功呼地爬起身,举起巴掌:“你也早知道?”肖德豹举臂相护道:“我说,我说……”
火车站里,肖德龙还在犹豫:“领弟,到三棵树的火车是明儿早五点的吗?”领弟肯定地说:“没错。”肖德龙说:“那什么,你不是记错了?可能是下午五点的。要不咱们先回去?”领弟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看看,列车运行表不是写着吗?”
肖德龙还想挽回:“咱也没买着车票,人家能让咱进站吗?”领弟不满地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咱先拿站台票
进去,到了车上再补票。”肖德龙问:“那是没是就没座儿了?”领弟说:“能坐上车就不错了,还要座儿,美的你。”肖德龙叫:“哎呀,要是就这么站到哈尔滨,那不把咱俩颠散架了!领弟,要不这样,我在铁路有个朋友,铁!明天我去找他整两张票,咱不急着走。”
领弟气得直跺脚:“你不急,我还不急吗?我逃出狼窝容易吗?”
德龙却嘀咕着:“你今晚的话怎么这么多!”
冯心兰坐在家里心痛地哭着:“你说啊,自己的儿子,疼他,护他,人家姑娘一个口哨就给勾引走了,寒心啊。赶快去找人吧!”
肖长功一拍桌子:“不用找,一会儿他自己会回来的,他跑不出这二亩高粱地去!谁养的谁知道!”
天蒙蒙亮了。
领弟还在兴奋地说着:“德龙,你瞌睡了?可不能睡啊,咱们还是说说今后的日子吧。”肖德龙蹲在地上,捂着头不说话。领弟问:“德龙,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肖德龙低声地说:“那什么,我饿了。”领弟道:“可也是。”拿出干粮,“我带着了,吃吧。”德龙吃饱了,打了个嗝儿,接了碗水喝了,又蹲在地上抱着头不说话。
领弟埋怨着:“吃也吃了,喝了喝了,又怎么了?怎么还是不说话啊?”肖德龙哭了,嗫嚅着:“我想俺妈!”一听这话领弟呜呜地哭了。肖德龙泣不成声:“我想回家
!”
领弟哭着背着包走了。肖德龙急忙站起来,在后面追着,喊着:“领弟,别走啊,你听我说,我回家再和俺妈商量商量……”
肖德龙扛着两个大旅行袋站在家门口,良久,轻轻地推开院门,一抬头愣住了——一家子人站在院里等他。
肖长功面如铁锅,怒不可遏。
肖德龙低着脑袋慢慢地走到肖长功面前,把旅行袋一放,扑通一声跪下了:“爸,我再也不敢了!”
半夜里,肖德龙忽然爬起来,下了炕,急匆匆地推门而出。
听到动静,冯心兰醒了,捅了捅肖长功:“他爸,你醒醒。”肖长功醒了:“大半夜的什么事?”冯心兰朝外指了指。两个人趴在窗户上朝外瞅着。
月光下,肖德龙嗖嗖地舞着钢叉,如入无人之境。
两个人久久不语。
两个小时后,肖长功和冯心兰忍不住走出来。只见肖德龙还是舞着钢叉在院里转着,嘴里念念有词。冯心兰和肖长功劝着拉着肖德龙。肖德龙径自跳着躲着舞着……
冯心兰哭了……肖长功慢慢地蹲到地上,望着肖德龙……
早上起来,肖德龙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桌上的菜团子一动没动。冯心兰难受地说:“老大,吃口饭吧,妈求求你了。”肖德龙冲冯心兰笑了笑,又低下头。
冯心兰望着肖长功。肖长功站起来,在屋里慢慢地转着圈儿。冯心兰道:“他爸,你说句话呀!”肖长功还在地下转着
圈儿。
冯心兰哭了:“都是你把孩子逼成这样,孩子成这样了,你连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主意也不拿,你都推给我,你叫我怎么办哪!自从有了孩子,你就没管过,可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你现在说呀……”
肖长功站住喊:“你哪那么多话!”
冯心兰腾地一下走到肖长功面前:“我不说话能行吗?你到底是说话呀,要是孩子好不了,我和你没完!”
肖德龙站起来,他分开父母:“别打了,我挺好的。”说完,又规规矩矩地坐着,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