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幽黄色的熏香,水蓝色的地面催闪着穹顶上的夜明珠,间或倒映着走动叫摆弄的色泽流丽的金银色交错的华裳,筋骨坚劲,未着鞋袜的脚在凉浸浸的地面上行走,单只脚踝上的铃铛清灵而空幽地晃啷,而剩下伶仃的那只,青白而悦目。
渗出夜色的静中,偶有嘶哑的呻吟,干裂沙哑,层层衬出寂深。
茶桌上,釉白的茶壶与茶盏被秀丽清俊的手拿起,陈国换了国君的国师,拿着手上的两样东西,返还至床榻边。
榻上,躺着名不正言不顺,徒有名号,却与实权,被叛乱的臣子折磨的昏迷不醒的新任国君。
阖眸的双眼,眼皮上是紫色弯细血管的脉络,他脸颊轮廓消瘦,疲劳的神采,双颊是缺失颜色的白,鼻子如同往日般规整,而唇干燥的宛如两片枯叶,便是皲裂的褶皱。
国师殿内,经久不变的是月华霜冷,长年居住在这的国师身体的温度也是胜卓常人的凉,他的手先是放在陈旭的后颈上,在人轻蹙眉头的当间,又把腻凉的掌心托在人的脑后,托着那颗无意识的脑袋,将茶水点点洇进那口津透干的口中。
水滋润贫瘠的干涸,喝水的人配合的轻启唇缝,让甘凉的水顺利淌过舌头,滑过喉咙,进入腹中。
枯叶般的唇重焕生机,增添了两分饱满,唇色也加深,使得白布的脸有了点颜色。
一壶茶水很快见底,陈旭的神色比之先前安宁许多,华燮将人安顿好在枕头上,起身,又将空了的茶杯茶盏放回桌上。
蒙眼的条带长长逶至腰部,陈旭刚触碰到枕头,就缓缓积蕴精力睁眼,朦胧恍若隔纱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桌前的人,思绪困顿,视线抛直。
他怔怔的,直到那人把身体转过来,他认出了那张然脱俗,清冷出尘的脸,正是华燮。
离着几米长的远度,华燮不偏不倚和他对上眼,陈旭像是接触到了一团冰,或是一团冰泉,华燮的情绪淡薄宛如清溪,陈旭一无所见。
“陛下。”华燮站在那边唤他朝他走来。
陈旭盖在被褥下的双手在床上找了找位置,意图坐起来,在此期间,他明显察觉到自身受得伤都的得到了较好的处理,疼痛的声息悄然。
当初陈珏还能蹦跶的时候,偶尔兴之所至还会跟他提两句华燮被踢出局的谈笑,华燮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早就把什么天定之人抛一边。
这阔别经年,陈旭昏醒之间,有黑白善恶的交错,而华燮在此中,据白为善。
口腔中余留水的干冽,陈旭软的嗓子肉,像在粗糙的锉刀上摩擦,哑而失色,“国师。”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华燮的姿容不改从前,他面色冷淡,气质赛似冰霜,不近人情的眸色,宛若寒潭,沉沉地把陈旭锁在瞳仁中央。
“为何不用铃铛?”
华燮平淡的声线刺凉,陈旭混沌的神经被扎了一下,他忽然忆起那个凉夜被赠与的信物,就是重提,久远的一切回笼脑中,陈旭还纠结的事情,如今竟是豁然开朗。
陈旭暗淡的情绪被燃亮一角,掌心撑在坚硬的冰床上,他直起腰不确定地确定答案,“国师的意思是会帮我?”
“自然。”华燮不掺杂凡俗嗔痴烟火,水洗般澈然的双眸冷淡而无丝毫戏谑玩笑意味的看着他,陈旭心神晃了晃,口一张便漏出一行言语,“那替我杀人也可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是祸从口出,他就掌嘴,反正,他糊里糊涂大半生。
“可以。”华燮矮下腰,他把呼吸和话语用咫尺之距,轻轻浅浅凿进陈旭的心里,“只要陛下还有那只铃铛。”
不用说,陈旭往后挪了下身子,东西肯定找不到,东宫说不定就叫人拆了,不想再麻烦地东奔西走,陈旭一面给华燮做回忆思考状,一面又遛出系统获消息,“系统,那铃铛在哪里,还能找到吗?”
系统的光和热是挥不干净的,它闪闪亮亮,生动活泼,机械音与众不同的撩骚,“宿主,1oveyou。”先是这套嘴上说说的告白铺垫,“当然可以,铃铛就在华燮那里,估计华燮是在耍宿主玩。”
答案意想不到,原因陈旭意想不到,他把目光投向华燮身上,华燮坐下来,坐在床榻边,不经绑缚的青丝落在银白色的被褥上,“是不是,找不到了?”
陈旭拧巴了心脏,华燮轻飘飘的问语宛如云端掉下来的,看似无力,实则蕴积压迫,无形的压力。
但,咱们把事情捋清楚,这个铃铛,是不是留在你那,所以为什么多此一举,是因为那个铃铛的归还过程足够值得人追究吗?
衣服还在身上穿,陈旭面对责问,还是有了一丝不挂的窘迫,不,或许不是窘迫,也许他只是擅长把自己固定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定位上,他把自己当做一无所知的那个,用愚钝的神情,来表达他的一无所知,无能为力。
木木的唇边肌肉,凹陷一个与酒窝不形似的凹洞,话语是一字跟着一字的虚假组织,把谎言当做人生的真谛,把无耻作为成功的勋章,“国师,铃铛是被陈珏毁了。”
拉出死人鞭鞭,心情怡然自得,陈旭把不适的蜷缩手指贯彻,低着头。
翩翩的长袖在低下头颅的视线里摆动,华燮冰块铸成的手挨在陈旭的颈边,窜进神经末梢,陈旭身体一颤,却没能躲开那只手,因为他听见华燮道,“无碍,铃铛是我给你的,只要我愿意就可以,而要我愿意,陈旭,为我哭吧。”
陈旭登时嚎啕大哭,呜呜咽咽地哭,稀里哗啦地哭……哭有哭的哭法,声情并茂。
华燮用沉默的眼看着,陈旭的疯疯癫癫地哭,眼泪是情绪催化的产物,当把眼泪放满衣襟绣衫,红热的眼睛断断续续挤出透明的咸泪。
最后一颗即将滚落眼尾的泪珠,被粉白的指尖挑走,捻开,湮灭了湿痕。
柔清的音色,华燮的手搁置在银白色的被褥上,剔白的指尖温和而干净,他对着止了哭声的陈旭道,“你的眼泪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