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半晌的漠然,陈旭和华燮都闭语无声,片刻后,华燮摘下蒙眼的布条,陈旭近距离直观感受这两个洞眼的墨黑,狰狞,可怖,“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给你什么?我给你苍白的日落,给你落寞的街道,给你一无所有的回馈。陈旭搭在背后的头尾互相磨动,他在无声的对弈中歇了声息,俄而,声涩而干,“国师要我的眼睛吗?”
华燮的眼布围上他的眼睛,灯火蒙昧,陈旭的手抬直耳边又放下,“国师?”
耳后是眼带交叉绑起的感官,华燮身上天生带着幽凉,清晨幕间,露明霜白,把属于他的东西,捆绑在另一个人身上。
陈旭忍着褶皱的情绪,用面无表情的平淡掩埋五色。
隔着一层不透外光的布料,华燮的拇指碰在他的眼皮上,眼球轻微的转动,眼睛被仔细的触摸,如同抚摸一件雕刻出的物什。
细致的破皮穿骨,陈旭难捱地抓住了国师的手腕,剥离过去,正要解开后脑的布条,凉凄凄五指挽住他的腕子,“过些时候解开。”
静窒的空间,陈旭放缓了呼吸,他放下了手,就这么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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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乘着月色回到了乾阳殿,国君的住所也是承袭的,他躺在那张曾经睡过一年的淡雅床上,摆布设施一如从前,陈珏死后,这片土地从幽灵变得清宁。
床顶的构造一如从前,陈旭睡意淡薄,往日他在地下行宫就是躺睡,而今,灯火摇曳,月色如水,空气中还有不经意间就能嗅入肺腑,唤起器官记忆的梅香,潮水般的静寂涌来,陈旭睁着眼,直到天明。
奴婢太监在晨光熹微中进来,龙袍件件上身,及腰长竖起,帝王的冠冕戴立头上,视线里是晃动旒珠,宫人弯腰蹲下,为他整理腰封和下摆褶皱,穿戴妥当,后面跟着宫人,陈旭上轿上朝。
高高在上的莅临,唯我独尊的睥睨,陈旭现做皇帝就这点假象,龙座是架空凌危,下方是野兽的血盆大口,时刻准备着粉碎一切。
豺狼虎豹环伺,这高座如倚危楼。
秦令抒把锐利严峻之色呈于面上,他年轻而放荡,情绪是坦然的展示品,那昨日泪痕交加的疯狂面色,赤裸裸只剩暴戾无常。
眸色深入许,锁住他,就像在看一个囚徒,犯人,随时能肢体分离的物件。
手在痒,心在跳,想给个耳刮子,美一美。
陈旭用不了秦令抒,如果当初陈珏稍微给他那么点太子的威严,秦令抒说不准也会是一把趁手的武器,然而,他不是,他锋锐的剑身早就让人鲜血淋漓。
撇开视线,陈旭掠过秦令抒旁边的人,那人站在秦令抒身侧,穿着四品红袍,白脸淡唇,眉毛浅翠绒,芙蓉清丽貌。
也许是珠帘的阻碍,陈旭依稀从那面目窥见几分故人旧容,怎么觉着有点苏柝眉目。
陈旭将将推开视线,忽然就听到有人上奏,音色清亮,琤琤如上佳弦乐,他穿着紫色的朝服,头上乌纱嵌着红色绚丽玛瑙,高视阔步,踌躇满志,比他中状元还春风得意。
那人正是陈祠。
陈祠还加官进爵做高官了。
此时正在给他上奏,“臣有本奏。”
“曰。”陈旭回道。
陈祠跪地,两年不见,风姿不该,有些许的疯狂依旧沾在他身上,他上奏的内容是,“臣叩问陛下,何时为先帝安墓?”
始料未及的话,充斥着意想不到的意外,陈旭产生了对陈祠智谋的怀疑,乱臣贼子都在朝上站着,你还敢提被架空他的前任皇帝?
一马当先作死,陈旭的心里翻涌五味,杂着略加思考,七曜将近过,陈珏死了这么些天,尸身也没得到妥善的打理,估摸着也是碎成臭块,而按照秦令抒对陈珏害死他姐姐的恨意,陈珏被挫骨扬灰都不为过,哪里还扯得上肉身存在的可能。
沉吟着,陈旭旒珠后的眼睛不动声色瞥向秦令抒,秦令抒已是目色酷冷,双拳攥起,讽刺的笑容浮起,那是怒极反笑。
他看了地上请奏的陈祠一眼,就好整以暇把目光放在陈旭身上,尖锐的目光拉扯陈旭的感官,他顶着秦令抒放肆施加的压力,淡然道,“此时,还需与各方大臣共同商议。”
这话也就是把事情的决定权跑出去,把他自己摘出去。
陈祠懂得他话里的含义,却不想让他置身事外,他抬起头,张扬明丽的姿容,黛眉轻挑,润泽红唇张合,“陛下未曾安葬先帝就先行登基,已是违背天下礼法,怎可还在推脱?”
言辞犀利,语气果敢。
但这份勇气是要付出代价的,无人应答的朝堂上,迸一抹嗤笑,秦令抒公然从众大臣中挺身而出,视皇帝重众臣无物,尚未平息怒意的眸色深深,杀意涌动喧嚣,他看着陈祠,沉缓问道,“难道陈相不知,陛下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秦令抒给陈珏设了下落不明的人设。
陈旭在上方坐着,看着陈祠在秦令抒出来之后,略微僵硬的身形,只是他面上依旧一片文人的恃才傲物,他应当是想讲他的见略,书本上流传千年的纲常,但一切都被打断,秦令抒野蛮用武力打断一切。
“什么要安葬,什么礼法,你这死人的狗,给本将军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