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心兰摆手平息了:“好了,好了,家里活不用你们,干活的好好学手艺,念书的多考一百分,比什么都强。”
肖德豹伸手要抓肉丸子,被冯心兰捋了一筷子:“越学越没规矩!等你爸。”肖德豹伸了伸舌头。
肖长功正在给父母做祭祀,默立在父母遗像前,良久。
冯心兰走过来说:“他爸,好了吧,就等你了。”肖长功坐到桌前,端起酒杯,又轻轻地放下。冯心兰看着肖长功,悄声地对肖德龙说:“快把你小姑叫来,一块儿吃年夜饭。”
肖德龙说:“妈,我都请三次了,她就是不说话,我是没招儿了。”肖长功叹口气道:“不来就不来吧,可能身子不大舒服,咱们吃!”
话音刚落,肖玉芳挺着大肚子走进来。她先给母亲遗像上了香,磕了头。冯心兰急忙拥撮着她落座:“他小姑,快坐这儿,守着嫂子。”肖玉芳冷冷地说:“不用坐了。”端起一杯酒,“哥,嫂子,我给你们敬酒了,拜年了。”说罢,一饮而下,转身出门。
屋里静悄悄的。哥儿三个面面相觑。
肖长功的脸色极其难看。
过了
一会儿,肖长功端起酒杯说:“她走就走吧。来,今天是大年三十儿,不分男女老少,都喝一杯。喝了这杯酒,我祝你们手艺有长进,学习有进步。这一年,我光顾忙厂子了,没顾得上家,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咱们再打锣,另开张,争取有大作为!来,干杯!”大家喝了酒。
肖长功问:“德虎啊,现在厂里正在开展红专辩论,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肖德虎说:“哦,我们工会也在辩论,结论是明摆着的,只能走又红又专的道路。”肖长功说:“哦。现在的问题是,有的人,不红,也不白,手艺顶呱呱的;有的人,手艺稀松平常,可思想很红。你说,这两种人,哪一种更符合国家建设的需要?”
肖德龙道:“那还用说?还要看手艺,手艺能看出个哥哥大弟弟小。红有标准吗?那是给脑袋瓜上颜色吗?刷红色就是红的了?你能砸开脑瓜子看看?”肖德龙驳道:“你的观点有问题,红也是有客观标准的,那些党团员,要求进步的积极分子,出身好的同志,都可以说是红的。”肖德龙说:“那可不一定。”
肖长功道:“要我说,红是虚的,专是实的。要是让我用人啊,只要不反动,我先看手艺。就拿咱们锻轧说吧,光喊进步,拿不出产质量,屁用也没有。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肖德虎小心地说:“爸,
你这个观点正在受批判呢,在厂子里可不能乱说。”肖长功一笑:“我也就是在家说说。哎,德虎,车间要大伙伴订红专规划,你帮我规划规划。”冯心兰说:“也帮我规划规划。”肖德龙说:“还有我。”肖德豹:“还有我。”冯心兰瞪了肖德豹一眼:“掉虱子锅里也得有你条腿。”
肖德豹嚷着:“现在谁不订红专规划啊,我们钢校也订。”肖德虎道:“行,你们的规划我都包了。”
正说着,东厢房里突然传来肖玉芳凄厉的尖叫声。冯心兰慌忙站起:“不好了,怕是他小姑要生了!”说着慌忙跑出去。
肖长功刚想站起来,又坐下来,慢慢地喝着酒。
肖玉芳疼得在炕上滚着,叫着。冯心兰推门而入,“玉芳,别在家硬挺了,赶紧去医院吧!”肖玉芳咬着牙说:“不,死也不去!”
冯心兰跑进院子,吆喝道:“德龙,你出来一下!”哥儿三个都跑出来了。肖德龙问:“妈,怎么样了?”冯心兰吩咐道:“你赶快到西街头,把赵大婶请来,别的什么也别说,就说我找她有急事。”肖德龙答应一声,飞跑而去。
冯心兰又安排着:“德虎,德豹,你们俩烧大锅,燎开水。”
院子里忙成一团,肖德龙在大锅里倒水,肖德豹拼命地拉着风功。
肖长功还是默默地坐在屋里喝着酒。东厢房里突然传来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肖长功不由得身
子一震,站起来,又坐下了,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肖玉芳躺在炕上,凝视着刚出生的婴儿,心绪起伏。
肖长功在外屋默默地坐下了。
冯心兰欣喜地跑出来:“他爸,是个女孩,长得像玉芳。”肖长功轻声地说:“大人孩子平平安安就好啊!不过……”肖长功对冯心兰说:“这些天你就在这儿伺候吧,不过,过两天你告诉玉芳,咱们要约法三章:第一,对谁也不要说是他的孩子,要不就送人;第二,她赶紧找个人嫁出去,这样最好;第三,孩子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姓杨。”说罢,起身走了。
冯心兰愁了,又跑进里屋说:“玉芳,孩子也生了,再也捂不住了,不行就送人吧。”
肖玉芳执拗地说:“嫂了,我是铁了心了,我谁也不嫁!我就自己养活,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当,沾不着谁。”
冯心兰奇怪地问:“谁也不嫁?你和杨老三……”肖玉芳狠狠地说:“谁也不嫁!”冯心兰急得在地上转着圈:“这可怎么好,大过年的,嚷嚷出去,家里的年还怎么过啊!”肖玉芳转着主意:“嫂子,你不用犯难,过年这几天你把我的门在外面上锁,我不出门,对别人就说,我走亲戚了,这了年我就抱孩子去上班,就说是捡的。”冯心兰疑惑地问:“人家能信吗?”肖玉芳满不在乎:“信不信随他们去,我就这么做了。”
大年初一。
杨老
三在包饺子,外边传来鞭炮声。
杨宝亮一个骨碌爬起来,在炕上给杨老三磕头拜年:“爸,过年好!”杨老三笑:“好啊,又长了一岁。”从腰里摸出一个红包,“给,这是压岁钱。”杨宝亮咧着嘴笑了:“爸,这些钱我可以花吗?”杨老三道:“可以。你打算怎么花?”杨宝亮说:“我买笔记本和铅笔。”杨老三笑了:“傻小子,那些东西爸给你买。”
杨宝亮懂事地说:“不,我给爸省些钱打酒喝。”杨老三受感动了:“好儿子,孝顺,爸没白疼你。听我的,爸是八级大工匠呢,有的是钱,这些钱你留着自己花,买点什么稀罕玩意儿。爸不求你别的,等爸老了,哼哼不动了的时候,你能抽工夫回家扶爸出去晒晒太阳就心满意足了。”说着伤感了,眼圈红了。
杨宝亮许着愿:“爸,我一辈子不离开这个家,陪你到老。”杨老三问道:“傻孩子,将来你不娶媳妇了?就打你愿意,你媳妇能愿意吗?”杨宝亮撇撇嘴:“不愿意我就和她离婚!”杨老三哈哈大笑:“好小子,是个爷们儿!”
杨宝亮问:“爸,你为什么不娶媳妇?”杨老三叹口气:“唉,爸的媳妇难娶,你不懂。”杨宝亮人小鬼大:“我知道,爸想娶肖姑姑,肖大大不愿意。”杨老三生气了:“你小子,给你个笑脸,你就没大没小了。”杨宝亮劝:“爸,你别
生气,我是看肖姑姑对你好,我不胡说了还不行吗?”
杨老三用商量的口气:“宝亮,去给你肖大大拜个年吧,把我也代表了。”杨宝亮问:“你和肖大大是死冤家,一对杠子头,我去拜年给骂出来怎么办?”杨老三道:“胡说,哪有骂拜年的!叫你去你就去一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杨宝亮穿上棉袄,无奈地说:“好吧。”
杨老三叮咛着:“你记住,到了他家,听听有什么动静没有。”“哎!”杨宝亮走出屋子。
肖家一家人正在吃初一的饺子,餐桌上气氛有些压抑,肖长功脸色凝重。
院外传来杨宝亮的喊声:“肖大大,我爸让我给你拜年来了!”
肖长功一惊:“德龙,是宝亮来了,快,把他堵在院门口,千万别让他进来!”
肖德龙匆匆地跑出屋子,把院门开了一个小缝儿。
杨宝亮梆梆敲门:“德龙哥啊,快开门,我爸让我来给肖大大拜年来了。”肖德龙:“我爸知道了,我回去吧!”杨宝亮:“让我进去,我得见见肖大大,亲自给他拜年!”肖德龙有些慌张地说:“不用了。我爸,我爸他还没起来呢,你回去吧!”杨宝亮央求着:“别呀,你让我进去。”肖德龙匆匆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