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走水路时尚未察觉,而从洛阳到义马,一路西行,沈瑜这才清晰感受到从人文到气候都差异甚大。
甘州地处西北,与江南水乡的俊秀没有任何关联,甚至跟洛阳的中原风貌也完全不同。
此处城再往西,是广阔的草原,其上牛羊成群,游牧为生的胡人部落多的数不清。到集市的日子,这些胡人们也会带着皮毛肉干到甘州城内买卖交换。
而甘州城内,长期定居于此的匈奴人、胡人与汉民和平共存,甚至相互通婚,成了异于中原也异于西域的独特风光。
这里是中原跟西域来往商路上最大的城市,无疑极为繁华。这种繁华不同于洛阳或者扬州,带着粗犷的异域风情,从两旁外形古朴的楼宇跟不断的吆喝叫卖声就能看得出。
沈瑜他们到的时候,恰逢甘州城每月月中的集市,因此更是热闹异常。
街上往来的行人衣着各异,相貌也不尽相同。有之前沈瑜见过的胡人打扮的,有肤白如雪、金发碧眼的胡姬,还有些看着有些凶悍的,不知是什么人。
路边的摊位上摆着不知来自何方的货物,路上的行人走走停停,用生硬的汉话,或者是听不懂的胡地语言讨价还价,挑选自己看上的宝贝。
沈瑜一进甘州城,就被饭馆食肆中飘出的浓浓孜然香气俘虏了。
他在扬州老家的时候,有一次有人送了据说是匈奴做法的羊羔肉,上面就洒满了这种香料,那味道又香又醇,只吃过一次就让他终身难忘。
记得那时沈家其余人都嫌孜然味道太冲,略略尝了些,余下的都进了沈瑜的肚子。吃的他在床上躺了一日才好。
尽管如此,沈瑜还是深深迷恋上孜然的味道。
可惜扬州不产此物,也只能在梦里想想罢了。
如此一到甘州,他那里还坐得住!当下也不找住处,先张罗着要先吃饭。
殷远倒是头一次知道他对孜然这样着迷,有些意外,笑道:“本以为扬州人口味多清淡,没想到你跟此处颇契合啊。”
沈瑜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回答:“天天给孜然烤肉吃,叫我留在这里一辈子都愿意!”
一句话说得殷远心中暗自懊悔,怎么没早些拿这些东西喂沈瑜——他只想着合扬州口味,却没料到沈瑜是个异类。
来回张望了几次,还真叫沈瑜看见一个卖食物的摊子,前面围了许多人。
“人这样多,想必味道不错。”沈瑜指给殷远看:“不如去看看吧。”
殷远欣然同意,几人凑近,见是卖胡饼的摊子,摊主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穿着胡人的衣裳,做饼动作十分麻利。
他先从旁边备好的面团上揪下拳头大小一块,用手前后扯几下就成了饼状,接着将饼铺于台上,来回擀几下,到一根筷子的厚度时,抓起肉馅铺一层,撒上花椒、豆豉,将饼对折。
接着,那汉子又用木勺挖出一大块黄色的油,在饼上抹匀,撒上厚厚的孜然。之后再将饼皮对折,用擀杖擀薄,来回几次,便伸手沾了些清水抹在胡饼两面,一面撒上芝麻和切碎的皮牙子,抄起饼胚,伸到旁边半人高的泥路子里,“啪”一声贴在炉壁上。
沈瑜从没见过这种吃法,觉得这样粗犷的做法最有异域味道,心里大呼新鲜;又闻着炉子里飘来的阵阵香气,变按捺不住了。
他原本是想吃惦记了好多年的孜然烤肉,这下改了主意,对殷远说:“我们就吃这胡饼吧,在摊子上吃。”
原来,这摊子还卖自家酿的酸奶和奶酒,在装粗瓷大碗中,只能就地吃。沈瑜看了半天,见又白又嫩煞是好看,早惦记上了。
“你倒是会挑,也罢,就在此处吧。”殷远笑道那汉子看着粗犷,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听几人这样一说,便操着略显生硬的汉话招呼:“里面有位子,里面坐!”
殷远说在此处也不必拘礼数,叫宇青寻了处较干净的桌子,三人一同坐了。
店家先上了三碗酸奶,三碗奶酒,说胡饼还要等等,沈瑜便先端起酸奶,见在碗中凝固得好似极嫩的豆腐,好感顿生,跃跃欲试。
他四下寻找却不见勺子,正要叫人,殷远道:“端起来直接喝吧,这里风俗如此。”
沈瑜一想,也觉着这样更有意思,端起来喝了一口,立刻觉着不对,皱着眉头说:“怎么是酸的,是不是坏了?”
殷远笑道:“这是酸奶,是胡人想出来的法子,用新鲜的马奶酿制的。”
沈瑜听他这样说,又端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还是觉得喝不惯,索性丢到一边。倒是殷远,看来十分喜欢,竟把两碗都端了过去。
有这么一出,接下来的奶酒,沈瑜只敢先小小尝了一口,却觉着意外地香浓爽口,这才放心。
他一边喝,一边看着泥炉方向道:“那胡饼怎么还没好。”
殷远道:“那胡饼叫古楼子,是胡人日常最喜的食物。还有酸奶和奶酒,你误打误撞,倒是正巧啊。”
沈瑜一听,更是期待不已,说话间,胡饼端了上来。
不知道什么藤条编成的筐子里,躺着五个刚出炉的胡饼,表皮烤成恰到好处的金黄色,还微微冒着热气。上面沾着的芝麻粒粒饱满分明,好像一咬就能渗出油来。紫色的皮牙子碎末已经蜷缩在一起,深深嵌在饼上,香气四溢。
沈瑜顾不得烫,拿起一个就咬了下去。
饼皮果然已经烤至酥脆,一口下去,边缘甚至碎成渣子,更难得的是,内里却柔软细腻,透着股浓浓的奶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