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暗卫一直没有来泉州。
这些年来,安楚常和那些暗卫一起杀人,他很清楚他们的能力。所以他隐约能猜到——是相爷没有下令。
没有要将逃离长安的大小姐抓回去。
也没有要处死他这个叛徒以儆效尤。
无论是不是老天的疏忽,遗漏了他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安楚都忍不住开始期盼更多。
他开始敢在她面前夸她笑起来很好看,也逐渐发现她似乎并非如她所展现的那般厌恶和排斥他的存在。
教完孩子们画画后,她开始让他教他们一些简单的武艺招式。
活泼的孩子们会缀在他身后喊他武夫子。每到这时,他都会下意识寻觅她的身影,想看看她若听见孩子们的称呼会有何反应。
她总是神色冷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但有一回,她叫他过来时,不经意间也跟着起哄的孩子们叫了他一声“武夫子”。
虽然她反应过来后神情微滞,还很快侧首,避开了他探寻的视线,但他那一整日都十分愉悦,到了夜里都还在回忆她那时微笑着唤他的模样,彻夜未眠。
她从锦绣高台上走下,从相府千金成了这间不起眼的善堂里的一位女夫子。
而早已失去姓名的他从尸山血海里逃了出来还不满
足,竟敢往她所在的位置攀登,还拥有了一个能被她唤出口的称呼。
他分明睡不着,却恍惚间以为自己正身处一场美好幻梦,不愿醒来。
也不愿这个夏天走得太快。
只盼着四季能停止轮转,秋天不再到来。
可是大启即将与海山国开战的消息传出,人心惶惶,城中的商铺接连歇业关门,很多人匆忙举家离开泉州。这座位于泉州城外的小小善堂也无法成为能够抵挡这场剧变的桃源居。
但他和她都没有离开。
他们整理好雨隐楼送来善堂的衣物和粮食,耐心地告诉孩子们为何接下来的这段时日都不能再走出善堂,再和孩子们一起听那些老人们说起他们当年曾亲历过的边关战事,一起哄慰年纪小的孩子,告诉他们不用怕。
在几个瞬间,他恍惚以为这座善堂真的是他的家,而她和善堂里的其他人都是他的家人。
同生共死。
这是否也是当初群青和绿沈他们曾说过的,家人的意义?
好在,战事未起,残忍的战火并未烧到这座小小的善堂,这里的老人和孩子都不必经历那些骇人的场景。
但随着这个消息一并传开的,却是刘相在长安起兵造反失败,刘家上下均被关入刑部大牢的消息。
安楚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住,也猜得出她会有何反应。
该把她留下来的。
若说服不了她,便同这些肯定会舍不得她的老人与孩子们一起将她留下。
若她执意要走,
便强行将她带离大启,带到海山国或是任何一个别的国度,只要让她无法再回到长安便好。
但他无法做出勉强她的事。
即使她选了那条必死无疑的路,他也愿意同她一道。
他原本便活不过今年秋天,同她一起回去,或许还能与她死在同一日,同一处刑场。
这是他的幸事,也是痛事。
如果可以,他还是更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她很喜欢这段时日在善堂里的生活,他知道。
离开善堂的那晚,她又想赶他走。他说着想陪她回家,却还是忍不住故意用犯人被凌迟处死时的惨状吓她。
明知她不会因此而退缩,但他还是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犹豫,这样他或许便能说服自己强行将她带走。
她没能赶走他,他也没能说服她,两人便像来泉州的那一路一样,一起往长安去。
她带上了孩子们送给她的花。他知道她很舍不得那些老人和孩子们,所以每日清晨都会帮她为那些花换好干净的水。
泉州的生活让她有了许多改变。
她不再是那个锦衣玉食,处处争先,不容许自己犯错的相府千金。
她已经吃惯了山野间的浆果,露宿在外时也能睡得着觉了,偶尔心情好时,还会问一些与他有关的问题。
她问了他的名字。
相府的暗卫就像是相爷的狗一样,不需要有自己的名字。自从离开黔州,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自己的名字了,只记得一个又一个死在他
手里的人究竟是谁。
她忽然问起,他竟说不出来,只好说自己没有名字。
她有些不悦,觉得他是不愿告诉她,才故意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