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熄了灯,一片昏黑。
李元绪一连两日没睡觉,累过了头,反倒是难以入睡。
他枕着手肘,往斜对面看过去,见那人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团成球,在窄小的行军床上翻来翻去,不安分地躁动着。
白日里昏睡了一整天的人,哪还有什么睡意?
谢兰若就想找个舒服的睡姿躺着,怎么躺都差强人意。
“谢将军,我两天没合眼了,”他顿了顿又道,“你翻个身,床架吱呀作响的,早晚都得散。”
“让你给我安排个营账,你不乐意,如今又嫌我吵,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谢兰若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和他掰扯道:“不过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你且说与我听听。”
“你让我去川渝把军粮讨回来,我就不弄出声响,让你睡一个安稳觉。”
夜色暗沉,她清晰地听见了那一道冷笑声,极其轻蔑,极其不把她放在眼里。
谢兰若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哪能受得了这种气,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由不得他意气用事,她才会耐着性子地劝着他:
“李将军,就为了那船上的军粮,你真要和川渝军动手打起来?”
“太降格调了!就川渝军这种地方割据势力,哪用得着堂堂的镇北大将军亲自出马,就是我这种小将前去应战,那都是抬了他们的脸面。”
“眼下倭寇进犯,我水性差,出不了什么力,可是对付董方卓这种小人,我有的是阴损的招儿,他扣押军粮在先,就不要怪我将整个川渝搅得鸡犬不宁。”
李元绪听着她在那里自说自话,无声地笑了起来,身心愉悦,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久久地没听见他说话,迟疑地问着:“睡了?”
除了营帐外间或响起的巡查士兵的脚步声,帐内静寂无声。
“亏我还奉承了这么久,睡着了也没个响,浪费我口舌。”谢兰若拱了拱被子,钻进去蒙头大睡。
“没睡。”
之前吊着她不说话,眼下又在夜半三更里忽然冒出这么句话,他分明就是在捉弄她。
谢兰若隐忍地不和他计较,拍板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就去川渝找董方卓要回军粮。”
“我让方仲书陪你一道过去。”
他这一松口,可算让她夜里能睡踏实了。
月光拂照在营帐顶上,隐约看得见桌椅的轮廓,和那人平躺在行军床上的颀长身影。
谢兰若侧卧在床榻上,想起老薛头对他的深切担忧,趁着这夜深人静之时,人心无防备,打算好好地劝诫他几句。
“李将军,你近来有些反常。”
李元绪太阳穴上的血管猛地跳了一下,他凝神地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瞒着老薛头,藏着掖着不敢告诉人?”
“我怎么反常了?”他一句话就转移了话题的侧重点。
“直觉,”谢兰若想了想道:“不止是我,就连老薛头都这么以为。”
“好比这次护船,我把粮弄丢了,还让倭寇把沙船给撞沉了,换作从前,你瞧见我掉到海里,只会说些风凉话。”
“比如啊,”她学着他的口吻,拿捏着语气道,“让你护船,你把船给我弄沉了,要不是看在六姐儿的份上,姐夫才不会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