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脸色更加难看,参加淮西当然是叛乱。虽然无极帮一直对抗朝廷,但从不敢公开叛乱。朝廷两次讨伐成德不力,还要给王承宗“平反昭雪”。现在无极帮已经归顺朝廷,如果公开招纳淮西叛将,这罪名就大了。
王庭凑手心都出汗了,心想这少年怎么和秦宁认识,还知道他从淮西投靠无极帮。付云起以前在洛阳军中,江湖上默默无闻,虽然曾在井陉击败“镇河东”范无期,但没报上姓名,秦宁自然不提,王庭凑只知道他是一个持宝剑的少年。
“燕歌行”谭忠问:“王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王庭凑脑子一转说:“秦宁是长安铁剑门的弟子,来我们帮之前一直住在长安,怎么会和淮西有关系?谭师叔不要听这少年胡说八道。”
河北的人其实对淮西不感兴趣,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就行。既然王庭凑这样说,也就没人再追究。
秦宁咬牙说:“付云起,你从小就和我过不去,想不到今天又是你来破坏我的好事。”
付云起笑着说:“秦公子,我们同窗三年,我自认为和你无冤无仇。后来在献陵,你不过是被圆通欺骗,而且也没有对我下手。今天我也只是按照江湖规矩行事,怎么能说是破坏你的好事?”
秦宁冷笑说:“你不过是个书呆子,懂什么江湖大义?懂什么江湖规矩?”
付云起笑着说:“这么说来,秦公子倒是明白大义了?只是不知道分裂土地,自重势力,这是叛逆之罪,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也算江湖大义?”
秦宁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一个亭长,石勒一个羯奴,一旦得了天下,就成了天下的至尊。我们河北不拘一格,广纳贤才,从节度使以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平等相待,意气相投,多么痛快!哪像长安那些高官显贵,锦衣玉食,无所作为,让天下有才德的人屈服于他们,视他们如猪狗。连人都不能做,还谈什么义气?”
无极帮的人大喝一声好,就连幽燕帮和盐帮中也有人忍不住叫好。
王庭凑摸了摸胡子,点头表示赞同,心里想:“我们河北都是武人,这些年和朝廷打仗总是赢,但总感觉道理上亏欠,原来是因为我们缺少一个能言善辩的人,看来读书人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个年轻人回去后可以好好提拔。”
当时,虽然有科举制度,平民可以通过科举进入仕途,但要像鲤鱼跃龙门那样成功非常难,真正能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门阀等级依然存在,出身望族和寒门的人有很大的不同,尊卑之间,礼节非常严格,更不用说还有数百万的奴婢,他们连人都算不上。人们对这种不平等感到不满,这是有道理的。
即使是主张归附朝廷的李胜和谭忠等人,又何尝不是这么想。
河北藩镇与朝廷对立,就是利用了百姓对贵贱贫富差距的不满,来招揽人心。但大多数读书人都很固执,死守忠君尊卑的道理,却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藩镇对读书人既不想用,也不能用。
再加上当时的大臣大多是读书人,对河北的大事总是说的多做的少,失败多胜利少,贪污腐败的人多,清廉正直的人少,因此河北的风气一向轻视读书人,当年武灵门的掌门田悦甚至活埋了一个进士。
付云起出身平民,自然有这种体会,笑着说:“王侯将相当然不是天生的,但要通过正当的方式获得。人天生就有聪明和愚蠢之分,出身也有高低之分,有的是靠自己的智力,有的是靠祖先的恩泽,遇到合适的时机就尽力去做,获取的方式是正当的。至于圣贤制定的礼仪,区分尊卑,自然有它的道理。天覆盖地,日月星辰在上,百川归海,这些都是自然的秩序。国家治理需要天下人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就像烹饪小鲜一样需要细心。”
河北道上的人都是武人,又是前辈,怎么愿意听这个年轻人的话。
秦宁也只当他是空谈,冷笑一声。
付云起继续说:“按照你们河北的规矩,确实每个人都可以同席共食,不分尊卑,但为什么又有节度军曹、将佐马弁,可见分工是必不可少的,尊卑也是存在的。那么尊卑只是在于职责不同,和做人没有关系。”
河北道上的众人这才耐心地听。
付云起说:“分工有差别,尊卑有区别,自然需要规矩,所以才有儒家和法家的学说,礼法并存,刚柔相济。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于君主和父亲,实际上是忠于家国,上级做下级的榜样,天下才能井然有序。如果你不忠于君主,怎么能指望别人忠于你?看看淮西的吴元济、平卢的李师道被斩,董重质和张悟被封爵,再看看安禄山和史思明被自己的儿子杀死,这不是报应吗?自作孽不可活。”
王庭凑冷汗渗出,对李胜冷笑说:“原来李兄是派人来斗嘴了。”
付云起继续说:“如果按照你们河北的规矩,真的能让上下同甘共苦,不分贫富,称之为‘义’,那为什么要掠夺邻州,难道邻州不是河北的地方?百姓不是人吗?可见成德的‘义’,不是河北的‘义’,是小义而不是大义。”
河北各镇经常掠夺相邻州县,相互之间结下了很多梁子,这句话无疑触动了大家的痛处。
罗坚和谭忠点点头,“燕歌行”谭忠低声说:“后生可畏,千绝刀有个好弟子,这攻心在前,是上策。”
付云起说:“民不患贫而患不均,所以治理人要奖勤罚懒、赏功罚过。但你们河北的规矩只会让勤劳的人感到寒心,懒惰的人感到高兴,所以只见河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冀州这个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竟然成了叛乱的温床。如果真的和百姓同甘共苦,为什么天下的奴婢多出自幽州。”
罗坚不禁皱眉,这付云起怎么不区分敌友。
谭忠叹了口气说:“惭愧,惭愧。”
付云起说:“河北不赏赐百姓,却偏袒士兵,这是自相矛盾。男子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都在军中,让妇女下地干活,放弃农业去追求商业,导致十年九荒。即使穷兵黩武,向上要挟朝廷赏赐,向下掠夺百姓,但民力终究有限,民心不能长久欺骗。老子说民不畏死,当人们家徒四壁、妻离子散时,就是揭竿而起的时候。”
王庭凑怎能容忍他滔滔不绝,咳嗽了一声。
秦宁喝道:“少说废话,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古松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