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主城道是四乘的石板路。自踏进城,便有百姓驻足颔,奔走欢呼,“王回来了!”
一条道走到头,“镇北王府”四个大字镇在这条路的尽头。
萧洵安下马,褪了皮质的手套,伸手去接黎川。黎川错开了他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冰冷坚硬的护腕下了马。
然而却被萧洵安顺势握住了手腕将她拉进府里,穿过门廊,走过院子,下人朝他们行礼,他顾不得,一直走,直到一间暖烘烘的屋子里。
屋里一方案几盖着层层叠叠的卷宗,正中一个炭炉,正燃得旺旺的。
终于停当下来,萧洵安却忽有些无措,他放开黎川的手腕,将满是寒气的披风解下来搭在炉子边的架子上,边卸甲边说,“这间屋子暖和。”
黎川也褪下披风,将它放在萧洵安的一处。“我此次来,是想问问你,近来可曾见过青云山的那个树精?”
萧洵安顿了一下,轻声叹息,“原来,也并非为我。”
“什么?”黎川在整理沾了雪的衣摆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萧洵安笑着看向她,伸手示意她在炉边坐下,“你是说顾卿识海里见到的那个老头?倒是没什么印象,我都忘了他什么样了。”
黎川松了一口气,还没见过,就是还没下手,终归是赶上了。
见黎川沉默,萧洵安又补了一句,“怕是冬日他不好行动,你且在这住一段时日等春来再看看?”
“好。”
没想到黎川答应得这样爽快,萧洵安想好的许多挽留的话都没了用处。恰好此时侍者叩门送茶,才给了他继续措辞的时间。
“许多年不见,殿下丝毫未改。”萧洵安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举在炉边。
这时黎川才仔细看清萧洵安成熟许多的面貌,皮肤有了些风雪吹打的痕迹,眼周耳廓都有些冻伤,眉眼愈浓郁了,可能是多日奔波,腮边冒出些许胡青。
“我们龙族千岁便成年了,面貌个头再难更改了。倒是你,长大了许多。”黎川说,心想萧洵安除了样貌,心性似乎也更加沉稳和善,不像小时候一身的戾气。
“那时候不懂事,认为万事都是旁人的错,初遇你时觉得是你搅了我的局,把你当做献祭的万恶之源。还得谢谢你,不然,怕是已经投了胎,又成了个不省事的稚子。”萧洵安笑道。
听他这样说,黎川低头看了看举在炉边的手背,转了话头,“如今封了王?”
“是,一切顺利,在北方打了几次胜仗,皇叔便不好杀我,只得随便给了个封号,封我为王,如今塞北十二城都已是我的封地。”萧洵安答。
“嗯,自你来后,塞北多了许多福泽。我看过册子,这边分的各项指标都提了。”黎川说。
闻言,萧洵安很欣喜,“当真?”
“嗯,你是一个好王。”黎川说,可是做不久了。她推算过,缙月国运已到了尽头,故而大旱连连。如今萧洵安定下北塞,也是暂时的,再不久他便会死于战争。自此禹蚩无所忌惮,再加战乱,该有瘟疫,大涝……接着新皇崛起,改朝换代。
这是定好了的,这也是黎川答应萧洵安来塞北的原因,萧洵安本该死在塞北。
她此次来,也是为了看着萧洵安死,死得万无一失。
“你在想什么?”萧洵安的声音打断了她。她抬起头来,“嗯?”
“我刚刚自言半晌,你是一字都没听进去。可是有什么心事?”萧洵安问。
“没什么,一个人待久了,容易失神。”
“是不是离水太久,心神疲惫?我寻得一处汤泉,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就可以用,明日雪小些带你去泡一泡。今晚想吃些什么?”
“我其实不常感到饿。”黎川说,她虽没了丹元,不能长久辟谷,但自小的习惯也使她常常不感到饥饿,有吃食便吃几口,没有也不强求。
“来了凡间,吃是第一要务,我让他们烤一只羊羔,烙些胡饼,温几壶好酒。北方冬季很难吃到蔬果,黑梨和沙枣你一定得尝尝。”萧洵安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看看这座城。”
他们爬上王府里最高的角楼,凭栏而望,整个思源城尽收眼底。
渐暗的天光里一户一户的明亮灯火,一囱一囱的袅袅炊烟,白雪为被,城池静好。
可惜,不久之后,必将满目疮痍,黎川怅然。
“哥!你回来了!冬靴都装好……”一个女孩的声音打破了黎川黯然的心绪,二人回头看见刚跑上楼头,有些气喘的胡辫少女。
“神仙姐姐?”萧滢滢疑道。
“这不可能,遗忘术不该无用。”黎川心想。
“我还以为是哥哥做梦梦见的人,居然真的存在这样好看的人!”萧滢滢赞叹道,“比哥的画里还好看!”
“咳咳”萧洵安清嗓示意她住嘴。
“啊!我闻到烤羊味儿了,我去瞅瞅。”姑娘一溜烟没了人影。
“这么大个姑娘了,还是这般不稳重。”萧洵安喊道,可咚咚的下楼声丝毫没有减小。
“你画我做什么?”黎川笑问道。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神仙,自然画了神像时时供奉。怎么?你没感应到吗?”
黎川自然知道他是打趣,他若当真供奉了她,她必然……有感。
晚膳备好,萧洵安为黎川斟酒,黎川拒了,“我离开水身子不大好,不宜饮酒。”
“好,那便不饮,那你尝尝这酥酪,也是极好的!”萧洵安把刚倒了酒的酒杯放到自己桌上,换了银碗,从银壶里倒出乳白顺滑的酥酪。
“他很不一样。”黎川想。她想过无数次见到一个嚣张跋扈的萧洵安,见到一个狠辣暴戾的边境王。可他不是,他恭谦有礼,平易亲和,他将这一城的百姓护的很好,若不是天道,或许他能是位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