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娘给你准备些见礼,那胡家小子是个不好惹的,你大哥哥嗳……看这回也要起势了,与他们处好关系,有利于咱们三房。”
“儿子省的。”
#
从养心斋出来,坐上四人抬的轻便暖轿,过了五条长胡同,绕着南园的抄手游廊,才进了西园,一路往西走,轿子停在竹园门口。
“玉大爷,您慢点。”
蓝玉在小厮搀扶下轿,刚在轿中掀开窗帘,他就瞧见仙鹤在竹园上空盘旋了,现在到了竹园门口,心中大惊,他前年来过一次,真真荒僻清寒的地界儿,如今完全变了个样儿。
远看竹林郁郁苍苍,重重叠叠,如碧浪滔滔,近看修长挺拔,直冲云霄;仰头望去竹子叶脉翠色欲滴,阳光透射,如碧玉华盖,十分美丽。进入竹园深处,独辟出三进大院,右侧赏雪景带湖泊的小阁侧院儿,并数亩的花圃,左侧是江南园景,凿石为山,开泉引溪,红梅开放正艳,雾云缭绕,清冷别致,幽静风雅。
胡蕴川进门前整修过,进门后更是大修过,现在还在琢磨改善细节,因此蓝玉只觉得翻天覆地,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毕竟就算皇宫里也在冬日里长不出如此茂盛翠绿的竹子,他羡慕震惊,暗暗想到那日仙鹤落在蓝若深身边的场景,心头泛起酸。
待护院禀报后,一个穿着银鼠皮比甲、秋香色古缎面儿厚袄裙的老妈妈引着蓝玉进了正院,现院中放着几十抬还未曾收拾的年礼,裹着大红绸格外喜庆。南边来的绫罗绸缎,蜜饯干果点心箱笼不知多少,鱼蟹海货都用草筐木桶装着,连同北边的獐、麝、狍、鹿、野鸡大半儿俱是鲜活的,各色贡米整整五架板车,堆放的如同小山,其余皮货、药材、东西二省土仪更是多的眼花缭乱。
一个身着赭石色厚缎棉袄的小厮手托着账册,执笔快书写,正忙着挨个登记,顺道安排十几个小厮抬走入库,另侧有个丁香色厚棉绫袄裙儿、头戴凤尾金钗大丫鬟指挥小丫鬟婆子们分类,挑出贵重的,单独入册。
二人看见老妈妈,行礼问好:“苏嬷嬷。”
苏嬷嬷颔,这时大红万字福纹的缎棉帘掀开,遍身绫罗,满头珠翠的雨簟和小翠出来了。
“玉少爷来了。”
“玉大爷里边请——”
蓝玉暗想,这些大丫鬟、头脸嬷嬷的穿戴用料,都快赶上大伯娘和自己亲妈了。也不知着胡蕴川寻了什么门路,竟赚这么多银子,经得住这般挥霍?
进了屋里便是正厅,厅堂阔朗,装点雅正,摆件儿多以官窑素色瓷和青铜器为主,坐北朝南两个主位太师椅,两溜十八张官帽椅,俱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散着深浓悠远的香气,寥寥只装点几幅名家山水字画,除此之外,都是蓝若深自己手绘的,《雪夜渔翁垂钓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等画工精湛,意趣深远,恰到好处。整面的根雕彩漆壁画《千里江山图》《卧薪尝胆》也是蓝若深的画稿。厅堂中间虽摆着汉白玉大鼎,却不点熏香,多设兰草,玛瑙大盘里摆着瓜果,兰果香清新芳甜,令人心神清爽。
蓝若深和胡蕴川去二门外接见庄头和掌柜去了,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雨簟道:“烦请玉大爷稍等,我们主子过半刻就来。”
说着就忙忙碌碌的出去了,室内只有几个小丫头和小侍守着。
蓝玉只是悠闲踱步,四处观赏一番,小史、采桑几个也不好阻拦。
正厅两侧右次间设炕,摆着十六扇玻璃花鸟炕屏,此乃暖橱。左次间乃内书房,百宝阁隔断,内设两张大案。一紫檀的,上头几摞账册并各色民间俚俗话本;一张绿玉檀大理石的,上面磊放历朝历代名家画册字帖,百十方端砚、红丝砚、翕砚,另有贡来绿松石粉、红珊瑚粉等各色珍贵颜料。象牙、砗磲、翡翠、紫竹等各质大小笔筒足有几十个,内中紫毫、羊毫、金玉管笔成千上百插的如同密林般。置物架上满满都是书,随便抽取一本,便是难得的孤本典籍,更有厚厚的雁子笺、松江绢供以书绘。那一边高几设着秘色瓷圆肚瓶插着几支清韵孤标的珍奇绿梅。
继续往里走过紫檀木月洞门,掀开东海白水晶珠帘便是起居室,西边是乌木镶和田白玉罗汉大榻,东边儿窗下是贵妃榻,通体竟是一整块色泽明艳纯净的巨大翠玉雕琢而成的!坐北朝南一张金丝楠木千工拔步床,围栏、挂檐等多处雕花,分别是松鹤延年,喜鹊登梅,祥瑞麒麟,凤凰牡丹等纹样。挂着水墨字画云雾绫儿的帐子,铺设黑狐皮毯,床柜摆设着珊瑚盆景、芙蓉玉石熏炉、翡翠镶宝观音。边上雕着麻姑献寿十八扇花梨木大衣柜,紫檀梳妆台遍地浮雕纯银象牙花鸟镜架,室内摆放的青玉碗莲、赤阳牡丹、墨叶兰、掌上文竹、六色小葫芦等等奇花异草更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时雪藕回来了,不悦提醒:“玉大爷,请您用茶。”
蓝玉这才从惊艳中回过神,迅离开内室,笑笑:“有些冷了,想着内间暖和些,无意冒犯。”
雪藕命人加了三盆银丝炭。
这时胡蕴川和蓝若深回来了。
胡蕴川其实对蓝玉印象还凑合,加上心情好:“让你久等了,快坐。”
蓝玉羞赧真诚道:“哪儿的话,是我冒昧打扰哥哥和哥夫了。明儿就要掌理差事,我刚刚回侯府不久,对府中情况不甚了解,想请大哥哥、大哥夫提点我一二,免我出错。”
“雨簟,上茶。”蓝若深浅笑慢慢敛住,清冷如玉的眼波从下到上扫过蓝玉。
蓝玉是刻意打扮过,一身松花色洒金宋锦长袍,外套着件茜色缂丝海棠夹灰鼠皮大坎肩儿,十八颗包金镶米珠回扣,头戴束嵌蓝宝石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抹额,衬得一张小脸如菡萏盛放,酒窝甜漩,明眸皓齿,言笑晏晏。
他看蓝玉,蓝玉也看他。
蓝若深浓厚如瀑的长长墨松松挽着辫,精美的点翠枫叶珠花、碧玺珠缀其间,戴着一对儿点翠红翡滴珠的耳环,简约却不简单。待脱了外头的白狐皮大氅,露出里头的穿搭,并不像其他雌男那般阴柔,一袭鹅黄月光缎长衣,内搭莹白小立领中衣和莹白百褶裙。
然那月光缎色泽极致烈艳明丽,潋滟纯美,穿在身上仿佛一泓月光笼罩,乃是西域珍宝,若增了暗绣,反而画蛇添足。自数年前商贸之路开通后,一匹要千两银子,还有价无市,很难卖到,因为丝质特殊不易染色,所以以白色居多,多作为贡品。这样鹅黄颜色的月光缎太罕见,穿在蓝若深身上,把人衬的如月宫天仙下凡一般,看一眼便神魂荡漾,骨酥肉麻,忙收回视线,不敢多看。
蓝若深浓密修长的睫羽下黑琉璃美眸裹着无穷无尽的春彩水波,只一味逗弄怀中银白长毛碧眼波斯猫崽儿,红唇轻启:“玉堂弟谨慎是好的,小乔,取账本来。”
蓝玉心一紧,暗叹:大哥哥婚前已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婚后出落的更美了,连绝色美女也比不过他,大厉朝第一美人无出其右。他心里酸溜溜的,并无多少倾慕,但少年人自己都爱美,他一直自负容貌,想着若作雌男,必定倾国倾城,如今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这时,小乔把账本交给蓝玉。
蓝玉粗粗看过账本,笑着试探性说:“府里一直都有旧例可循,诚二哥都是用心料理了,但我想着,老祖宗和侯爷把重任交予大哥哥和我,一定要办出个样儿来,方不辜负,大哥哥您说呢?”
另一主位上坐着的胡蕴川匪夷所思:“你想怎么办出个样儿啊?”
蓝诚狡猾,做假账没有疏漏,以次充好,所以油水很大,蓝玉这个意思,貌似是不想要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