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再次不歡而散。
他們的對話就沒有一次是以平和收尾,互相缺席對方的十幾年積壓著的埋怨填不滿山壑,以至於好好的分析最後一定會演變成爭吵。
池竹西合上日記本,因為長時間的翻閱,日記本早就不如剛到手上那樣,側頁有了褶皺,裡面寫下的話將本子變得千鈞重。
他將日記本鎖緊柜子,推開椅子起身。
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而池竹西打算出門。
幾天前,王邱給他打電話,說的卻不是遺產的事,但這件事的確和池淮左有關。
池淮左的大學導師想要見他。
「你不是還向我打聽池淮左的事嗎?池淮左在大學時候熟悉的人不多,老教授算一個。他對池淮左就跟對親兒子似的,只不過大四那年因為未來發展的問題鬧過不愉快,很多年沒再聯繫。」
「老教授剛回國,聽說了池淮左的事後聯繫我,想和你見一面。」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池竹西當然沒有拒絕。
就跟池淮左調查了他一樣,他也想知道池淮左的過去。
***
老教授白天有其他事,見面被安排在了晚上,地點就在教授家裡。
順著地址找去,池竹西來到了城南的一片寬地。
這裡以前是大學城,隨著常青市的發展,主城區遷移,在這裡的大學紛紛建立校區,時間一久,老校區也就荒廢了下來,只有之前學校給引進教師分的房子裡還零星住著人。
老教授是二級教授,正兒八經的江河學者,大學財大氣粗直接分下接近兩百平的單層小院拎包入住。池竹西站在院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門鈴在哪裡,只能撥打了王邱給他的電話。
院子裡傳出來電聲,不一會兒,一個雪鬢霜鬟的老人出現在黑欄後。
老教授比池竹西想的年紀還要大,中等身材,銀白的白髮像覆上一層雪霜,高顴骨掛不住肉,垂出一層層褶痕,精神倒是很好,步履穩健,眼裡帶著睿智的光。
「池淮左的弟弟……池竹西?」老教授給他開了門,眼睛笑眯起,連連招手,「好,好,你跟我進來吧。」
教授的熱絡讓池竹西有些拘束,進門後他才想起自己應該帶一些慰問品拜訪的,而不是兩手空空像個呆子。
能看得出來,老教授平時並不住這,院子已經荒蕪很久了,外面的藤椅和石桌上都積了灰,還有生命力蓬勃的細藤攀附著向上瘋長。
走進內室,裡面大多數家具都被白布蓋著,只有沙發、茶几和一些簡單的擺件露在外,應該是才打掃出來。
「你和你哥哥長得像。」老教授把他帶到沙發上坐下,一落座就用懷念的眼神看著池竹西,「太像了,大一時候我見到他就是這個模樣。年輕人抽條快,沒幾年就又成了另一副樣子。」
「這些年我也聽過他的事,他的師弟師妹對他可是崇拜得很,耳朵都磨出老繭,不想聽都沒辦法。不說你家裡的產業,能在一年內將基數不小的利潤增提到百分之三百以上的有幾個?他不是耕耘深,是那雙眼太毒辣,知道這個社會的運行準則,他這樣的年輕人……」
老教授說著收住話口:「瞧我一直在只顧自嘮叨,聽著煩了吧。」
「沒有。」池竹西搖頭,「很少有人能和我提他,我們……不怎麼來往。」
老教授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瞭然的遺憾。
「所以我很高興能從您這裡聽到有關池淮左的事,這也是我來見您的原因。」池竹西說。
老教授又高興起來。
他這個層次的人按理說應該很少對本科生投以關注,可就像王邱說的那樣,老教授簡直是把池淮左當親兒子看待,提到他的時候眼底熠熠,那股真誠讓人動容。
池竹西從他這裡聽到很多王邱沒提過的。
比如池淮左曾經和老教授的女兒交往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性格不合和平分手,恰好那段時間女兒出國,所以大學一直流傳著「池淮左渣男論」,校園BBs罵他的高樓數不勝數,和標紅的表彰帖子混在一起,一度成為他們學校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又比如他這個人是出了名的卷王,每次參加什麼競賽不光折磨對手,還折磨隊友。
金融系的競賽除了單純的知識競賽外基本是合作項目,他在大一的時候被夏實拐走,沒能參與,大二騙來隔壁信息工程的學生,差點把人逼得遞交轉專業的申請。大三參加cVa協會全國高校估值建模大賽,被隔壁學校的同學懷疑找搶手代寫報告,害得學校連夜出申明。
大三結束著手準備全國優秀大學生經濟金融論壇,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突然停手了。
誰也不知道池淮左是怎麼想的,他提交了退賽說明,每天在宿舍閉門不出,專業課也不上,老教授找他談過幾次,被語焉不詳含糊了過去。
「那段時間他簡直一塌糊塗,績點下垮,宿舍的煙味濃得能觸發煙霧警報,他的情況也不適合聯繫家長。我想著他可能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一下子反彈,搞學術的哪個壓力不大……」老教授的聲音開始抖,喉嚨含糊著擠出來幾個字,「他畢業的時候我還拒絕替他撥穗,他來找我道歉,我拒絕接受,還罵他自甘墮落,我……」
池竹西嘴唇翕動,最後什麼也沒說。
「我對池淮左寄予厚望,也的確把他當親兒子看待,我還以為我們能成為一家人的。現在想來根本不是這樣,誰也想不到他怎麼就,怎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