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游击队中盛传张队匆匆结婚的事,跟张幺妹走得近的几个女人嘀咕说:“这张队,也太薄情了吧?张幺妹尸骨未寒,他就……”跟陈桂花关系好的则围着陈桂花说:“桂花,你好福气哟!”
知道张队结了婚,李直平他们嚷嚷着向大队长讨喜酒喝,可是,一见张缵整天阴沉着脸,便不敢放肆。倒是陈桂花结婚后,再也不在张家忙家务,大多数时候,都跟着张缵住在张家祠堂,照顾张缵的生活起居,游击队开会时,她便忙进忙出帮忙端茶送水。
这一天,张缵召集正副队长和骨干们开会,讨论下一步行动方案,张缵说:“自从武汉失守,日本人就一直想打下宜昌,现在,宜昌是打下了,可是,南津关却像一道屏障,竖立在日军面前。”
陈桂花正巧送茶水进来,就插嘴说:“不管日本人使出什么手段,想过南津关,没门!”
张缵分析道:“虽然不能进逼重庆,但是,他们已经占领宜昌,又在沙市驻有重兵,在襄阳驻有重兵,襄阳以南,在荆门、当阳和宜昌县喜鹊岭,也派有重兵把守,这是武汉通往宜昌的咽喉,日本人不可能不重视。”
李直平也把自己知道的说给大家听:“日本人看重的是宜昌和重庆,所以,除了派重兵把守襄阳、沙市、当阳这几个重要城市外,其他乡村,比如分江县,除了河口、牛家店、董市已有日军驻扎以外,在福宁区瑶华乡一带,基本是个真空。”
张大叔说:“我们这一带之所以成为真空,跟我们这里的地形有关。我们福宁区,与宜昌县喜鹊岭和当阳县草埠湖相毗邻,这一带以山区为主,也有平原湖泊,自古以来民风彪悍,没有战事时,这里十年里有八九年闹土匪,日本人要想占领这一带,不知道要派驻多少部队。”
胡远明已经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现在看大家讨论得火热,也参与进来说:“日本人把重兵放在宜昌,我们这一带自然成了三不管,既然是三不管,匪患便严重。据我所知,我们这一带,以抗日为名拉杆子的,多得数不清,称号五花八门,什么游击队、保安队、自卫队,三五条枪、十多条枪就能起事,也有成百上千的,都打着抗日旗号,实际上,真正抗日的有几个?”
这下,猴娃有话可说了:“谁说没有抗日的,我们江北游击队,不就刚跟鬼子汉奸干过几仗吗?我们不是抗日的队伍?”
胡远明纠正说:“刚才我说的是,除了我们,其他队伍都只打着抗日的幌子,仗着几杆破枪,在那里骗吃骗喝,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勾当。”
张大叔用深恶痛绝的口气响应胡远明:“谁说不是呢,我有个亲戚,住在青草湖和新周场附近,他们那里有几支队伍,都打着抗日游击队旗号,到处派钱派粮,比土匪还闹得凶。”
张缵问:“怎么比土匪还闹得凶呢?”
张大叔说:“你不知道,原先,土匪只吃大户,他们知道,穷人家捞不到什么油水。可是,这些打着抗日旗号的游击队,一说就是——我保你们一方平安,你们不该供我们粮食?他们反倒不去打劫大户人家,怕大户人家的家丁呀。”
张缵听出大家的意思,就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看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护老百姓,我们一要严惩恶霸,二要打土豪,谁跟日本人走得近,我们就打谁,第三,也打那些祸害百姓的武装。”
大家纷纷点头。
张缵把桌子一拍:“好!就这么干!现在,大家讨论一下,下一步,我们的目标是谁?”
张秀英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讨论吗?我们面前现戳着一个大坏蛋,再不消灭他,我们福宁区,哪会有安宁?”
这时,陈桂花提着一壶刚烧开的水进来,听见张秀英说到大坏蛋,立即插嘴说:“还用得着讨论吗,李仲阶残害了这么多乡亲,第一个该消灭的就是他!”
猴娃应和道:“对对对,我们就去打李仲阶。”
李直平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是抓住李仲阶,非把他沉到玛瑙河深潭里去不可!”
张缵再次拍响桌子:“好,这次的目标,就是李仲阶!”
孙大富说:“张队,这次二打李仲阶,可能要多费点功夫了。”
“怎么说?”张缵问。
孙大富说:“李仲阶被我们打过一次,伤得不轻,在财物上,已经伤了元气,现在,李仲阶能动用的,是他城里的积蓄,这是第一。第二,他的家丁,上次都逃掉了,这次护院,他一定会加强力量。更重要的是,他因为打怕了,最近扩充了他的土匪队伍,规模快有两百人,已经形成气候,要打他,怕是那么容易喽!”
张缵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孙大富继续说:“第三,你知道,他的侄儿李千山,是福宁区治安大队副大队长,这次我们再打他,他还会求助于治安大队。不但求助于治安大队,还可能求助于他的狐朋狗友,甚至有可能求助小鬼子。上次鬼子扫荡,他不想跟随村民上山去,就是想跟小鬼子套近乎……”
胡远明打断孙大富的话:“没想到,孙大富当上侦察员,居然懂得这么多。大富,我们都得高看你了。”
张缵接着孙大富的话问:“你们说
说,李仲阶的狐朋狗友指的是……”
李直平抢着回答:“谁呢,不就是他的土匪哥们苏奉先、施昌直、汪国良、胡梅三之流?”
张缵说:“你们分析得有道理,这次我们二打李仲阶,一定要打疼他,让他再也没有祸害老百姓的资本。”张缵向大家做了个手势,几个人围拢过来,听他说方案。末了,张缵说,“我们等孙大哥的侦察消息。”
孙大富拍拍肩上挎着的包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张队,等着吧,我会很快送信回来。”
玛瑙河边,在大老吉的窝棚里,孙大富跟大老吉正用两个黑色的陶瓷碗喝酒,下酒的只有一小碟黄豆。大老吉呷一口酒,哈出一口气,说:“没想到,春天都来了,还这么冷,要是没这口猫尿,怎么过得去哟?”
孙大富说:“那是,那是,喝点酒,身上暖和多了。”
原野上,北风呼呼地怒号,像是要把地皮都卷起来似的,猛烈的风从窝棚的缝隙里吹进来,灌进地下的窝火灶口,旋出来时,带着一串儿或明或灭的小火星,亮着的火星飘摇直上,还没挨到窝棚顶,就渐次熄灭了,另一股风则带着几颗火星,飞到窝棚外,半道上悄没声地隐到黑暗里。
孙大富问:“老哥子,你怎么不点个灯?”
大老吉嘿嘿一笑:“你看,这灯,能点着吗?”
孙大富看着飞出窝棚的一串火星,端起黑瓷碗抿了一口酒,感叹道:“这样的窝棚里,要是没有窝火灶,我真不知道,你怎么睡得着!”
大老吉特意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捋胡须的动作:“嘿嘿,这你就不晓得了,没见我的窝火灶是从地面往下挖的吗?”
孙大富低头看大老吉的窝火灶,怎么也看不出个名堂。
“我料你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大老吉说,“告诉你吧,我在地下打了一个洞,这个地洞穿过我的地铺,在窝棚外面钻出去,我在窝棚外面做了个烟囱,烟囱的出烟口朝南,当北风刮起来时,就会把烟囱里的烟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