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回来,”墨善出奇平静地说:“今年清明,他们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都会回家来过,这点是肯定的。他们只要儿子和儿媳来就好了,不需要我们两个女儿,我一点也不担心。我是担心怕到时候,连你也要关上几天店门,又要出去到金礼兵家过清明。”
“你若走了,老妈肯定不会叫我走的,她一定要叫我替墨安他们做好清明果、烧好菜、买好祭品,等着他们一起上山扫墓。”墨蓉说:“这几年都是这样,特别是小安和爱菊,我就像是他们的保姆,所有需要的东西都是我给准备好,他们倒像是尊贵的客人,现成挑去拜祭一下就又丢给我一个人清场。我不是怕辛苦,而是有点不甘心,真的。如果老爸还要赶我走,我正巴不得,正好落得今年过个轻轻松松的清明节。”
事实如此,周爱菊回到墨家村就是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和“贵客”,吃喝洗刷都是别人的事,墨蓉在是墨蓉,墨善在是墨善,墨蓉墨善都不在,周莲花也会亲自撸起袖子进厨房招待儿媳妇,末了,还遭周爱菊嫌脏不愿吃。
听墨蓉如此一说,墨善想想也是,就不担心了她,甚至也巴不得墨蓉早早脱身,懒得“侍候”弟媳妇。
当天,等到墨保和后来的几个邻居都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墨贤房间后,墨善也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要外出找工作去。
已经听了墨保等老邻居规劝,也起床下地吃过午饭并和莲花一起坐着看电视的墨贤,看着墨善提着包裹下楼,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负气出走,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安。
相反的,墨贤为自己终于能保持住不向女儿低头的尊严,能让墨善自觉识趣地出去找工作赚钱而倍感欣慰。
周莲花看到也没有劝阻的意思,她以为,只要墨善离开家门,不要碰到墨泰,墨泰就不会知道自己的偏心:有钱给小儿子买房,而没钱给老伴治病的替大儿子分担分担。
临到清明,周莲花果然一如墨蓉所料,又像往年一样,把墨蓉的时间安排的妥妥当当。碾糯米粉、摘柚子叶、掏艾草汁、做清明果,忙得墨蓉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还觉得时间不够用。
做清明果的面粉和少了,周莲花要求再和一次,说要分给墨泰和墨安两家多一点,让他们的老婆多带一些给娘家。
墨蓉辩解说大嫂陈霞飞根本不会稀罕婆婆家做的东西,这点,墨蓉比较了解陈霞飞。
陈霞飞在人情世故和待人接物上,比周爱菊精通的多。虽然她也不待见婆婆周莲花,但在清明、春节等大节日上,绝对不会麻烦到众小姑子,也根本不会等着婆家做好清明果送给她。
周莲花推不到陈霞飞头上,就只得又说是周爱菊的老妈——她的表妹要要。
墨蓉了解周莲花比了解自己多得多,但老妈子已经开口,看在墨安的份上,墨蓉也只得一面嫌周莲花多事,一面不得不草草地又揉了五斤粉团来做给周爱菊她娘家。
周莲花一看这粉团与先前的颜色不一,就说墨蓉没放够艾草,颜色太淡,送人不好看。墨蓉又不得不忍声吞气的去地头找艾草来掏汁增色。
墨蓉当时根本没想到周莲花的眼力有这般明亮,居然能辨识出前后两次做的清明果的颜色深浅程度。还是在她打电话向墨善诉说对母亲不满的时候,墨善惊奇地问了出一句:“不对啊,她的眼睛不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吗?这粉团的颜色有深有浅,你都没看出来,她却能看得分明?”
墨蓉这才觉得好生奇怪,这母亲莲花的眼睛,难道也是假装看不见的?或者只是种假性远视?而不是她所说的既不是白内障也不是青光眼的不治之瞎?
但这样的怀疑也只是一闪而过,至多也是墨蓉与墨婉和墨善自家姐妹在日后闲聊和互述时的一个谈资罢了,她墨蓉不想去责问,也不想去永久怀疑。她只想把这个清明需要的食物做好,让墨家的两个兄弟都能回来现成的过好这个清明节,让莲花高兴,让墨贤满意。谁知道,父亲还能不能过得到明年的清明呢?谁知道,明年的清明节,自己又会在哪个角落过着呢?
墨蓉就这样想着,也以这样的理由打电话给了在外地干着老本行的墨善,叫她能回则回。
墨善则说,如果他们兄弟不叫着自己,自己也就没必要回去,墨蓉只好又叫墨泰和墨安自己去叫了墨善。墨善接到他们各自的电话后,答应了清明节的当天会回家扫墓。
清明节当天一早,墨贤也精神抖擞的地早早下了床,帮着墨蓉生火煮菜,等着县城的墨安一家三口回来上山扫墓。
这千百年来一直是男人带头上山祭拜祖宗的传统,从来未曾有过改变。女儿是可上可不上的,尽管墨蓉离了婚,尽管墨善还没出嫁,她们都一样没有权力替代墨泰和墨安上山给祖宗扫墓。
清明头天就回到家的墨泰,清明一早就备好了水果之类准备带儿子墨小宇上山扫墓的,见墨安迟迟未到,又不能不听周莲花劝告:两兄弟要同心同德的上山祭拜,才能家旺财旺。
但等得心焦,就答应了妻子陈霞飞,先去陈霞飞娘家一趟,回来再上山扫墓拜祭自家的祖宗。
墨泰前脚刚走,墨安后脚就到了家,听墨蓉说墨泰先去陈霞飞娘家扫墓,顿时怒不可遏,要自己一家先上山拜祭了事,不等墨泰。还扬言说明年要自己扫自己的,不跟墨泰一家有任何搭界。
墨贤和莲花听了,哪里肯依,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劝阻墨安,只说着墨泰的不是,要墨安原谅他等着他。墨安越听越是来火,拔脚就要走人,不过了清明。
墨蓉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就冲着墨安说:“人家是等你等不来才先去嫂子娘家的,你还有理他们的脾气?如果你不是他们的脾气,那你又是给谁看啊?难道是给我看?你昨天不也先去周爱菊家拜祖宗了吗?他只不过是昨晚才到,今天赶着了这个时间而已。你跟他赌这个气,有意义吗?墨善是你自己叫回来的,她也还在路上,你要不愿等,你打电话给她,叫她也不要回来就是。反正你都可以不扫墓,我跟墨善,就根本没必要留在这里。”
“你哪门子神经啊,墨蓉在家辛苦了几天才帮我们把这些都弄好,你跟他赌甚气?现如今你要丢下爸妈不管,还不是跟他一样没道理?”在旁帮着墨蓉做食饼筒(一种地方类似春卷的小吃)的周爱菊破天荒第一次帮着墨蓉说道:“真是莫名其妙。你走就你一个人走好了,别带一一去。墨蓉,你也不要去劝他,让他去好了,老这样孩子似得幼稚,连一一都不如。”
墨安气呼呼地扭头就走。外面下着雨,他也不带伞,就这样淋着雨往村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