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船,這兩天且躺著呢。」付矜垣見老朋友心裡高興,狗似的揮手招呼他,「來來來,攤牌了,你好趕下一輪——」
嚴琛搖了搖頭,說自己不久坐,「不行,頭疼。就湊湊熱鬧,一會兒回甲板上吹夜風去。」說罷,和有過交道的幾人打了招呼,往付矜垣身邊一湊,手伸進兜里,神秘一笑,「來給你送好東西……」
話還沒說完,一抬頭,才看見對邊盲位方向懶散坐著的男人。
人他認識。
這一位,基本上也沒幾個不認識的。
但不知為何狀態有些奇怪。
光線不強,甚至是昏暗,偶爾有縷縷薄霧吐出去,菸絲帶著甜味,令人迷濛。
他倒也不必去問好,但還是點了點頭,那人笑著回了他一下,嚴琛卻覺得渾身上下寒得要命。
以前也不這樣啊,這是怎麼了。
要說政二是個什麼成分的人物,也不難概括,心狠手辣,陰晴不定。再加一句好皮囊,人面獸心什麼的,是褒是貶聽著都有距離。
身居高位,但待人也算親切,怎麼今天感覺……
說怎麼陳韓峰不讓他進來呢。
真奇怪。
但對於這份奇怪,他只是一瞬間的詫異。很快,注意力完全被他懷裡坐著的那個人吸引。
付矜垣還在等嚴琛掏寶貝出來,結果剛摸到兜,這人一句話就咽了下去,手也停在胸口,奇怪地盯著政遲腿上坐著的年輕人,好似被吸了魂魄一般,眼神直愣愣地,嘴也微微張開。
那是個極漂亮的人,皮膚很白,甚至於白得有些不健康,像是長久待在室內見不著陽光的那種感覺,穿著寬大的襯衫——尺寸明顯不是自己的衣服。
不知是淋濕了還是剛從水裡爬出來,身上滴著水,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臉上,纖細的小腿垂落,腳尖堪堪能點到地面。
他眼睫很長,低垂著眼皮的時候則更加明顯,除了嘴唇,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血色。
那人像個瓷偶一樣乖順地被抱著,似乎有在細細顫抖——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事,問題就在於。
這人,他好像也認識啊。
不僅僅是認識,這人好像是……
嚴琛嘴張了又閉,好半天,才不確定地試探道,「殷姚……?」
那年輕人聽到自己的名字,抖了抖,並沒有看過來,而是將頭埋得更低,頭頂輕軟的頭髮堪堪蹭著男人的頸窩,腿蜷縮起來,整個人如同一隻躲避在樹洞裡的松鼠,警覺又膽怯。
政遲任由他躲著,似乎低低問了句什麼,聲音壓得很輕,誰也聽不見。
轉過頭去時候,脖頸上有什麼細砂一般亮眼的東西晃晃閃爍,因為距離不遠,就坐在對面,因此不難看清。
是一條極細的項鍊,尺寸正好貼合脖子的粗細,略有一丁點松垮,供主人活動的時候不太勒緊皮膚——其實算是比較勒的,明顯看得到皮肉給蹭紅了,細細的一小圈,像一道埋在雪裡的紅線。
那鏈子應該是數百顆尺寸幾毫米的小寶石串聯起來的,因此顯得精緻又低調,中間有同樣材質的鏈子順著鎖骨垂了下去,一路藏進衣服里,動來動去的時候也沒有滑出來,單獨這麼看,像精美昂貴的飾,又有點類似項圈的用途,就是不知道另一端具體有多長,到底垂在哪裡,又或者是……連在哪裡。
這些倒也不是重要的。
這一扭頭一動彈……嚴琛倒是看清楚了,真是他。
是殷姚沒錯。
雖然瘦了不少,面相沒以前那麼溫潤,下巴變尖了,眉宇間也很沒有精神,但千真萬確是他沒錯。
嚴琛樂了,暈船的難受勁兒都消失不少,「殷姚!」
付矜垣嚇了一跳,左右看看,乾巴巴地說,「認識啊?」
「認識!」嚴琛性格直率,又被家裡保護得很好,活下來一貫不需要讀眼色,也不顧付矜垣竭盡所能地顏藝警示他,就興沖沖地說,「就叫殷姚是不是?殷家那小少爺嘛,我大學同學啊!」
付矜垣臉擠累了,脖子一梗,是真沒想到,「啊?」
「當時出去念書,藝術系就我兩個同鄉,怎麼會不認識!」
還不待他人細細審問,又滔滔不絕地,「那時候我爺爺看不慣我在家閒的沒事幹,二十五六了把我一腳踢出去,沒辦法讀個博打發時間來著……哇,都多久之前了?那時候他大一吧還是我小學弟呢,我幫了他不少……嘶!你打我幹什麼?」
付矜垣哭笑不得地掐他的胳膊,「快他媽閉嘴吧……」
嚴琛不明就以地摸了摸頭,發現房內沒人說話,再遲鈍也察覺到不太對勁,於是聽話地閉嘴了。
殷姚趴在政遲懷裡,肩膀抖了抖,想回頭去看,卻沒一點勇氣,那鏈子絞得他小腹抽痛,走動一步都又癢又痛,難以言說的羞恥讓他不敢抬起頭。
「怎麼了。」政遲輕輕地問,「老朋友?」
殷姚難受地搖了搖頭,輕輕喘息以緩解身體上的不適,咬著牙說,「不記得了……」
政遲也不知是信了沒有,悶笑問他,「真不記得了?人家直勾勾盯著你看呢。」
應該是故意的,政遲不輕不重地抬了下腿,殷姚倒吸一口冷氣,幾乎是咬破了舌頭,才忍住差點溢出口的聲音。
身體上的痛苦和心中的委屈一齊湧上來,殷姚吞下嘴裡的甜腥,央求道,「真不記得。好難受……回屋裡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