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不赞同地看了眼周梧,可终究没有过多责备什么,只道了声“你自己有数就好”。
漪兰殿中,丝竹弦乐声声奏,鎏金兽首口吐香,朦胧纱帐后,紫金床榻上,皇帝姜望枕在美人膝间,而那美人眉目生春,朱唇含笑,素白双手正为皇帝细细揉按太阳穴。
姜望小憩片刻,悠悠转醒,睁眼瞧见美人如花容颜,勾唇一笑,轻轻握住她一只手捏了捏,“这些事,交给宫人来做就好,何须劳动你亲自动手……替我按了这么久,累了吧?”
美人巧笑倩兮,道:“陛下为国事连日操劳,尚不喊累,妾不过是为陛下略尽绵薄之力,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累呢?”
“美人易得,如你这般的解语花却难得。案牍劳形之时,也就只有在你在儿能得片刻安宁。”姜望幽幽叹道:“若是你姐姐,能有你半分知情识趣,朕也不至于……”
陈贵人揉动的指尖停顿瞬息,在姜望看不见的地方,她雪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而这神色很快就消逝,她唇角复又浮起温柔的微笑,继续为皇帝按摩,“陛下是长情之人,纵使姐姐犯下大错,也总还愿意时时惦记着她、挂念着她,妾身为皇后的亲妹妹,不得不替姐姐恳求一句,若陛下心中还记挂姐姐,不如亲自去椒房殿探望探望她,想必姐姐会开心的。”
“罢了,朕与她,纵使相见也是相看两相厌。”姜望轻轻一摆手,“更何况,叡儿朕尚且不忍相见,勿论皇后。”
陈贵人又笑道:“陛下大可放心,叡儿年纪尚小,还不懂事,有乳母照料着就够了。倒是原儿,时时吵嚷着要见父皇,想得父皇亲自教诲呢。”
姜望敷衍道:“朕近日忙于国事,哪里有功夫教导小儿,待日后得空了再说吧。”
他闭目静待美人继续按摩,却迟迟未等到,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却见陈贵人双眼含泪,轻咬下唇,正极力地忍住哭声。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姜望一向又宠爱陈贵人母子,顿时心软了,温声安慰:“你这是作什么?谁又欺负你了?”
陈贵人微微摇头,“没有人欺负妾身,只是妾忽然想到原儿,一时伤心难忍,因而流泪,还请陛下见谅。”说着,她轻轻抹去脸颊上的泪滴,就要为姜望继续按摩,却被他抬手格开。
姜望狐疑地看着陈贵人,“原儿是朕的长子,从未有人敢苛待于他,给他请的也是最好的夫子,你伤心什么?”
陈贵人惊惶起身,跪倒在地俯首道:“陛下见谅,都是妾身的错,都怪妾出身太过卑微……”
姜望皱起眉头,“这同你的出身又有什么关系?”
陈贵人朱唇颤动两下,眼中又流下泪来,“原儿曾对妾身哭诉,说洛京达官贵族家的同龄小友根本不愿和他一块儿玩,只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随意敷衍,背地里却嘲笑原儿,说……说他的母家是屠户出身……”
姜望闻言登时勃然大怒,“他们是什么东西?朕的儿子,也敢耻笑?”
“陛下莫要为此事动怒,说起来不过是童言无忌,作不得数。”陈贵人苦笑着伏上姜望的膝头,“何况,他们说得其实也没错,不说妾与姐姐,单说妾身那个不成器的大兄,身居大将军之位多年,却毫无建树、名不符实。原儿有这么个舅舅,也难怪旁人瞧不起他。”
姜望蹙眉沉吟,“说到此事,倒是巧了,太常周梧昨日上书,举荐你大兄陈近接替杨茂掌管凉州之战军需供应一事。”
陈贵人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周太常举荐?这可真是奇了,我兄长是素来不与这些阀阅世家来往的,怎么周太常突然……”
“他举荐倒也寻常,原本陈近身为大将军,掌管军需后勤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想到陈近那堪忧的文化水平,姜望还是犹疑不定。
陈贵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叹声道:“朝中众臣大多出身世家,素来是瞧不起妾与妾那兄长的,陛下若执意要推兄长接任,恐怕要备受指责,妾不愿让陛下为难。至于原儿……”她苦涩一笑,“妾多宽慰宽慰他便是了。”
姜望因是以藩王之身继位,登基之初曾倍受世家掣肘,如今虽逐渐扭转了局面,可对于所谓的阀阅世家仍然反感,他之所以任用文照也有她出身不高的缘故在。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要经历和自己一样的困境,姜望便心绪不宁,想到周梧当面再三保证会全力辅佐陈近确保军需万无一失,终于打定了主意,轻拍了拍陈贵人的头,“好了,别哭了,既然有周梧作保,此事朕便交由你兄长去办,他若办事得力,到底也是给咱们原儿增光。”
陈贵人登时破涕为笑,软软地依偎进姜望怀里,“陛下,我们母子就只能依靠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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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陈近接替杨茂执掌凉州之战的消息一经宣布,当即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隐形人他怎么突然现形了?
打这种高端局,他也配?
陆陵立即出言反对,何朔、陈潜等古文经学派的官员随即跟上,就连今文经学派中都有好几个官员酸溜溜、阴阳怪气了讥讽了几句。
不待陈近自己开口,周梧先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以一种莫名其妙的大义凛然姿态替陈近舌战群儒。陈近终究占着大将军的位置,按照理论来说执掌军需确系理所应当,加上皇帝在上头拉偏架,朝臣们辩来驳去,终究不能成功,此事就此敲定。
三日后,大宁皇帝姜望登台拜将,令陈近总摄凉州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