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场架没能吵多久——因为数天后内宫里派来了人。
宦官笑意盈盈地迎面走来,面对祖父的巴结一一婉拒,只笑着点我:“奴婢是来接婉仪小姐进宫的,陛下听闻羞花夫人在闺中和婉仪小姐交情最好,便让奴婢来接婉仪小姐进宫,陪羞花夫人叙叙旧。”
祖父一听,立刻笑开了花,连同祖母也是如此。
我更是晕头转向,看向母亲——莫不成这位陛下也看上了我的姑姑?还是说他其实真的和长桑旌无甚差别,想要了我去,以此报复杜家讨好嫡姬和长桑旌的过错?
母亲看着我,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下头。她是在叫我稳住。
内宫一片椒红色,墙上以绿色琉璃为瓦,道路、灯柱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流血的对峙。花园里更是莺啼水清、雕栏玉砌。
怪不得皇家厮杀可怖,却仍旧有那么多人羡慕皇家富贵,想入局去。
宦官带着我绕来绕去,最终停在一个守卫森严的院落门口,这个院子的布局更加规整精巧,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皆遵从五行、恰到好处。
我却心生疑窦,这怎么看着也不是一个夫人能住的地方。
再往前走,穿过小庭院才得见一栋庞大的椒红色建筑,绕道至大殿正门,门口两侧皆有麒麟,屋檐上盘桓着一条巨龙。在它的面前,我看到了一个穿宫装的女子身影,她跪在那儿,身边守着两位侍女,一位穿着朴素,一位穿着精细。
宦官进去殿内,我站在女子的后面迟迟没有敢上前。即便是很久不见,我也知道这是小姑姑。
一刻钟后,皇帝出现在殿门前。他站在台阶上,声音浑厚温润:“羞花夫人,朕念你当年是被迫入宫,并非自愿,所以才特许放你回去另谋婚嫁,这已是违背群臣之意了,你当珍惜才是,毕竟出去了起码能留着一条命。”
年轻帝王轻轻感叹:“这些年有太多人只是想留一条命却最终没能留下来。”
我的嘴张了张,想告诉他如果姑姑出宫了只会面临众人嘲笑的处境,可是,我又想姑姑活着,于是一句话生生横在喉咙里。
“陛下,我不愿意回去,你就留我在宫里,我一定好好服侍你和皇后娘娘,如果我这样回去,我会被父亲打死的。”小姑姑已经全然顾不得面子尊严,双膝在地上磨出了血,无助地摇头磕头,泪水盖满了整张脸。
我将殷切的目光投到皇帝身上,却只见他摇摇头,语气中全是无奈和坚决:“朕会让皇后准备好东西,让你一起带回家去,想来你父亲不会再为难你。朕不想自己的手下多一条冤魂,要知道无论是陪葬还是赐死都是非常痛苦的死法,而且朕更希望你最起码能活着,代替那些仅仅是想活着却为这天下、为你付出了性命的人。”
“而且,羞花夫人,你为逆贼之妾,如今又想活命又想留在宫中,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即便朕有心,如今也需先为了大局着想,朕今日,实在无能为力。”
原来皇帝有更重视更要维护的东西——朝局和天下。
是我少想了。
皇帝终于将他的眼睛放到我身上,他居高临下:“杜婉仪,听朕口谕,带你姑姑回家。”
异族皇后早已把东西准备好,整整两车的东西。
她将我们送到内宫最后一道门前,对姑姑笑得温和婉约:“我与你仅仅见过三面,如今我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希望你一生平安。”
我们刚回到家中,祖父就让人关紧了大门。他看到姑姑的第一件事就是尖酸刻薄的呵斥辱骂。
我被父亲拉回二房的院内,等到用完晚膳,才知道当时满堂的大人没有一个人为姑姑出一言,姑姑顶着祖父的怨怼侮辱过了整整三刻,祖父骂够了还将她罚去祠堂。
姑姑的再议亲自然是艰难的,毕竟我们从宫里出来时,全部人都暗地里看姑姑的笑话。
杜雪鹃却在此时来了,如今的她不代表三伯,只代表她的丈夫和她自己。
她和我站在走廊看恍惚发呆的姑姑。
我看着满脸仁义心疼的她,将心中埋藏多时的责怪脱口而出:“当年你明明有机会救姑姑的,可你就是没救,你在姑姑和季家之间选择了季家。可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杜雪鹃的眼睛眨了眨,渐渐泛红:“此事我亏欠你们。但是益华对我来说,也是亲人。当时若是让她入宫为姑姑求这个亲,整个季家都会因此受到挟制。我不能那样做。”
预料之中的答案。
我们不再说话,只站在那儿静静看姑姑。
快到晚膳时间,杜雪鹃才准备离去,刚迈出一两步,她又转身看向姑姑。我转身看过去,祖父和大伯去到了姑姑身边。
杜雪鹃先我一步反应过来,她提步就跑,我紧随其后。
我刚停下来,就听到她带着喘气的声音在我前面响起——“祖父,不可以!如今外面的流言是怎么样的您是清楚的,您还要姑姑去巴结那小子?我不同意。”
“雪鹃,”祖父没有生气,“不像话了啊。”
“我说不可以。我们都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再做错一次?”
我看向杜雪鹃,她腰背挺直、分毫不让。一时间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我愿意。”细细的、温柔的。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姑姑,她望向祖父的眼睛里有讨好和委曲求全:“为了杜家,只要是祖父和爹爹说的,我都会去做。”
“好!好!好!”祖父高兴地鼓起掌来,“雪鹃,没意见了吧?你该回去了,虽然说三儿和你兄长姐姐疼爱你,但你如今毕竟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