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一声,说:“晚上我有事。”
“你答应了以后常常洗碗给我看的。”他忽然说了句话,她不禁想起当时在洛阳城外的农家里,他做饭给自己吃的种种情形,忍不住甜蜜一笑
。
李嶷与她约好了晚上相会,心满意足调转马头,回归军中,还没走到一半,忽然发现定胜军后军一部停了下来,偃旗息鼓避在道旁,他心中奇怪,举目一望,只见不远处一面大纛迎风招展,大太阳底下甚是显眼——正是自己的秦王纛旗。
“收起来收起来!”老鲍远远看见李嶷策马回来了,赶紧跟赵六说,但这么大的纛旗,卷起不易,还没收到一半呢,李嶷早就已经驰马到了跟前。
“怎么把纛旗打出来了?”秦王殿下的脸色不太好看,赵六有些心虚,但是主帅问话,也不能不答啊,还没等他说话,老鲍已经嘿嘿一笑,解释说:“这南边的春天,潮得很,前一阵子天天下雨,太潮了,这纛旗上头又都缀着牦牛尾,发霉了不好,被虫蛀了也不好,所以拿出来晒晒,晒晒!”
李嶷都懒得听他胡扯:“收起来!”
赵六忙着将纛旗收起来,李嶷正待要说话,忽然只见一骑由北飞驰而来,他目力好,已经看清马上之人身上负着竹筒,竹筒旁边露出长长的雉尾,便知道八成是京里有要紧的消息传来。
果然骑手一见了他,立刻滚下马鞍,气喘吁吁地行礼,叫了声:“殿下。”就解开背上的竹筒,双手奉上。
谢长耳连忙接过去,李嶷一看,火漆是中书省封的,说明不是军情,但竹筒封了雉尾,每天得换马不换人递出两百里,用这种跑死马
的法子传书来,又不是军情,殊为特异。老鲍早就给信使递上水囊,信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袋水,这才身子一歪,脱力瘫坐在了地上,黄有义等人忙上前将他架住,扶到一旁去,又给他盛了热水和干粮。
等看完信,李嶷的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知道须得尽快赶回西长京,但算来算去,还需得颇多时日,甚至,比来时更慢。
因为李嶷出京的时候,心下忧急,又有裴湛在户部,由他主张,并没有由兵部从西长京给予粮草补给,而是直接由沿途州县的太平仓,直接给予粮草,回头由户部从租庸调一并折算,所以来时行军极快,因为军务紧急,是特例,回程却没有这般特例了。
李嶷很快想到了办法,他吩咐谢长耳:“把纛旗打出来。”
谢长耳不由得怔了一下,但立时去向掌旗的赵六传令。
原来李嶷虽是岭南道大都督,但除了岭南全域之外,不向朝中请旨,是无法直接命令沿途州县直接给予粮草补给的,不过太宗为秦王时曾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和行台尚书令,凭借这面纛旗,是有权力调配天下所有州县的粮草的——虽然百年来,再也没有人动用过这项权力,而且传回京中之后,必然会朝议沸然——实实过于张扬跋扈了。
不过,事急从权,赵六得到命令,立时就将刚解下来的纛旗重新又展开,老鲍刚安置好信使,一转脸看见这
情形,不由得笑嘻嘻地问:“怎么啦?又要把旗帜打起来,咱们是要追上定胜军抢亲去吗?”
“殿下要全力行军了。”谢长耳匆匆只说了一句话,就认镫上马,他还有很多军令要传,尤其要派人去前头的州县。对各州县而言,大军过境,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要提前预备好多事物。
老鲍知道必有缘故,何况刚才眼见京里刚传了书信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纛旗刚才自己就不该打出来,没得提醒了他,老鲍有点懊悔,全力行军这四个字说起来轻飘飘,但他全身骨头都疼,上次范医正说他脏腑有伤,还叮嘱他不可使力打仗,当时他不以为意,这次从京里出来,虽然李嶷知道他有内伤,拦着没让他上阵,但是他也没想到急行军的时候,自己竟然会骨头疼。
真的是老了啊。老鲍心里那点感慨,就像路边杏花树下的雀儿,一瞬间就飞走了,因为镇西军全军得令,立时结束了休整,开始全力行军。
总不能掉队,叫黄有义那些兄弟们笑话吧。老鲍在马股上抽了一鞭,跟着大队疾驰起来,都没留意路边张?不忿的脸色。
秦王班师回朝,全力行军,岭南以北各州郡在秦王的要求下,给予粮草补给,自然是人人侧目,甚至颇令朝中不安,但皇帝纵然想要斥责秦王跋扈,然而细究起来,李嶷是有这样权力的,且颇有成例可循,连那些最聒
噪的文官都无法置喙,虽然是百年前的成例,但那也是国朝的成例。何况秦王还特意遣了快马,入京向皇帝奏报此事,解释是怕行军迟缓赶不上千秋节。
哪怕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秦王不是怕赶不上千秋节,然而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出来,还真令人无法反驳,总不能公然质疑秦王的一片孝心吧。
就连顾祄,也忍不住对顾婉娘道:“秦王这个人,我原以为他只擅武略,没想到当此朝局之事,也稳妥老辣得很啊。”
谁知顾祄刚夸了秦王没两天,秦王就做出另一件令朝野侧目的事情来。全力行军的秦王赶到岳州,发现舟车断绝,一问,原来岳州山间竟然发现了一头白老虎,这可是了不得的祥瑞,何况天子万寿将近,岳州府尹乃是齐王的门人,当下连忙将此事上奏,齐王又从旁边大拍特拍皇帝马屁,什么盛世现祥瑞,吉兆太平天子等等诸如此类的话,皇帝果然龙颜大悦,命岳州速速将这个祥瑞赶紧送进京来。岳州府尹得了圣谕,顿时全力以赴,调集了阖州的民夫船只,修路搭桥,要将这白老虎热热闹闹地送进西长京,呈给天子,所以秦王大军过境的时候,竟然因为此事被阻碍耽搁了。
秦王听说了此事,倒也没恼,就说要看看这难得的祥瑞,岳州府尹自然诚惶诚恐,将这位秦王殿下请到了虎笼前面。
只见那只白虎身长丈余,全
身白毛,皮毛锃亮,在笼中不断低啸,果然是凛凛一头猛兽。
“把它放出来。”秦王见着这么一头猛兽,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府尹吓坏了,连声音都颤抖结巴了:“殿……下……”心想这位殿下可真和齐王殿下太不一样了。
还没容他思忖,旁边的老鲍见状,早上前一步,喝道:“秦王殿下在军中令出必行,怎么,你打算不遵殿下钧令?”
秦王一路都摆出了那面金光灿灿的纛旗,他不仅仅有权力调用天下州县的粮草,还有权力以贻误军机的名义,惩治所有州县的官员,先斩后奏。眼见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府尹吓得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怕猛兽危险,伤了殿下贵体。”
“笑话,殿下在千军万马前也不曾后退半步,一只畜生而已,你这是质疑殿下胆小无能吗?”老鲍胡搅蛮缠起来,无人能及。府尹无奈,只得立时令人打开了虎笼,那只白虎见笼门打开,迟疑片刻,步出虎笼,踱行两步,张开血盆大口,长啸一声,直啸得林间草木簌簌,好似山摇地动一般,吓得府尹只想拔腿就跑,奈何那位尊贵无比的秦王殿下站在那里,真的半步都不退,好像出笼的不是什么猛虎,而是一只大猫。府尹两股战战,心道这位殿下不怕死,可是他还不想死啊,只是殿下在此,自己若是跑了,回头自己仍旧是个死罢了。只在心中千祈
万求那白虎不要伤人,哪怕跑了祥瑞,自己要被治罪呢。但那畜生哪理会他所思所想,长啸之后,见四周站着好些人,顿时后足一蹬,腾空而起,径直扑向了离它最近的李嶷。
当白虎腾空扑起的时候,府尹心中闪念便是“完了”……他本能地身子一软,往后跌倒,还没等他跌在地上,只见眼前一花,似有一道白光,原来是秦王拔剑了,只见秦王轻描淡写地一挥,白虎哀号一声,从半空中摔落,鲜血喷涌满地狼藉,原来秦王这一刺,竟然从头到尾,正正将白虎肚皮划开,白虎内脏全都掉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旋即断气。
这一切不过转瞬间的事,李嶷一刺之后便闪身让过白虎这一扑,所以衣袍上竟连虎血都没沾染上半分,只不过春日阳光下,他手中垂下的雪亮剑锋,兀自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着老虎的血罢了。
府尹吓得瘫软在地,哭也哭不出来,李嶷见白虎死了,便吩咐左右:“剥下虎皮,送进京去,给父皇做一条白虎皮褥子,我看垫在紫宸殿御座上,大小正合适。”
府尹听了这话,愈发欲哭无泪。这位秦王殿下是把白虎这么稀罕的祥瑞给杀了,可是人家也说了,要给他父皇做条褥子,还说垫在紫宸殿御座上大小正合适。听听这话!自己哪怕承蒙齐王殿下关照,将来混得再好,顶格也就是入京做个三品的侍郎,都没资格进
紫宸殿参与小朝会,这辈子只怕也没机会瞅见紫宸殿御座是什么样子,但秦王殿下就轻描淡写地说,大小正合适。
得,自己还掺和什么啊,老老实实按照秦王殿下的吩咐去办吧。
秦王在岳州杀了白虎,等到了襄州,又干了一件轰动的事。
襄州刺史董进,是先皇后董娘娘的亲侄子,也就是信王殿下的表弟。董家虽是襄州望族,奈何早就已经没落,近三代都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子弟,幸得梁王如今已经登基为帝,董皇后虽然早就病逝,但董氏乃是信王嫡亲的外家,信王身为嫡长,乃是未来的东宫,因此董家上下弹冠相庆。信王虽然知道这个表弟没什么本事,但他极是听话,从小就会奉承自己,所以给表弟谋了襄州刺史这么一个要紧的官职。
董进感恩图报,知道信王正在为千秋节献什么寿礼发愁,因此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竟然花了天价,从凉州淘换到三百匹西域来的大宛马,这三百匹马高大神骏不说,董进又找到了之前先帝时御马闲的人,将这些马匹精心调教,要教成会随着奏乐舞蹈的舞马。
因为淘换了这三百匹马,董进花了无数银钱,自是要额外添加赋税,还有各种名目的徭役,更有酷吏上下其手,从中盘剥,一会儿要交马匹的草料,强令割了田地里还没抽穗的青麦,一会儿又说要摊派喂养御马,硬抢走农人留作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