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倚,但皇后却劝我说,崔倚小气,搞不好以为朕是要收拢他的家业呢。朕说那要不认他女儿做义女,皇后又说,崔倚的女儿未必愿意做公主,我一想也是,崔倚已经十分倨傲,他的女儿又不是照大家闺秀的模子养出来的,只怕更没规矩,封这样一个人作公主,反失了朝廷的体面。”又说起东都洛阳如今还被崔倚占据,禁不住烦恼。
李崃笑道:“父皇,儿臣倒有个省事的法子,既可以笼络崔倚,又不至于将来真动刀兵,伤了君臣和气。”
皇帝喜道:“什么法子?”
李崃道:“那崔倚既只有这个女儿,儿臣尚未娶妻,不如父皇将崔氏女赐婚儿臣,从此之后,崔氏女成了父皇的儿媳妇,崔倚成了皇子的岳父,自然不会再有二心,哪怕叫崔倚退出东都,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不禁拊掌笑道:“妙啊!你这个法子好!很好!”忽又面露忧色,说道:“那个崔氏女,从小允作男子养大,又混迹军中,不知为人如何,若是相貌丑陋,性情又粗鄙,那岂不大大委屈了你?”
李崃心想,那可是崔倚的女儿,娶她就有了崔家十万定胜军,纵然是无盐嫫母,那也是极其划算,理应甘之如饴。于是慷慨道:“我是父皇的儿子,理应为父皇分忧。笼络崔家,以免君臣猜忌,原本就是儿臣该做的事情,不论崔氏女相貌如何,性情如何,我都愿意娶
其为妻,好好待她,让崔家从此对父皇忠心耿耿!”
皇帝听了他这般话,感动不已,拉着他的手:“崃儿,我就知道你是最顾全大局的孩子。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另外赐几个美姬给你做孺人,绝不能让你白白受委屈。”
皇帝越想此事,越觉得可行,第二日散朝之后,就特意单独留下了顾祄,跟他说了此事。顾祄听在耳中,心想:齐王殿下果然好算计,他也有嫡子的名分,信王不过居长罢了,若是齐王真娶了崔氏女,只怕朝中不得不立时奏议立他为东宫太子,以牵制崔倚。但他面上只是不动声色,笑道:“陛下觉得,崔氏女堪配齐王?”
皇帝挺不以为然的:“老实说,朕觉得崔倚的女儿,肯定配不上齐王。但没办法,谁叫齐王是朕的儿子呢,只能委屈他了。齐王也十分识大体,说,不会计较,定然会与那崔氏女举案齐眉。”
顾祄道:“陛下圣明,不过,崔倚是一介武夫,他们武人,性情粗鄙狷狂,养的女儿,未免贻笑大方。”
皇帝悻悻地道:“可不是嘛!”叹了口气,说:“朕想着,只能等他们成亲后,再赐齐王几个美貌的姬妾了。”顾祄又道:“崔倚这种武夫,一言不合,便会发作,陛下想要赐婚,虽然是天大的恩赐,也是陛下赏他们崔家脸面,但我担忧,这万一崔倚不识抬举,岂不尴尬了?”他这话却是与前日卢皇
后说的话差不多,皆是婉转相劝的意思。
皇帝却是万万没想到,不由得一愣:“崔倚会不想把女儿嫁给齐王?齐王那么好的孩子,又是朕的儿子,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顾祄说道:“武夫莽撞,崔倚脾气也古怪,不能以常理度之。”稍顿了顿,又说:“陛下,臣觉得,若为万全之策,不如在赐婚之前,先不声张,悄悄遣了心腹内侍,去向崔倚透露陛下有此意。若是崔倚欢天喜地,感恩莫名,陛下再下旨赐婚,君臣相得,岂不传为美谈?”
皇帝本来觉得此举甚是稳妥,但转念一想,忽又犹豫起来:“那……那万一崔倚真不识抬举,怎么办?”
顾祄知道他是怕被崔倚真的拒婚,失了颜面,便正色道:“陛下是君,崔倚是臣,陛下若真想结这门亲事,一道旨意赐婚罢了,难道崔倚还敢抗旨不成?若是崔倚不识抬举,自然陛下也立时改主意了,不想结这门亲了,此事便作罢。”
他知道这位陛下不太能听懂那些含蓄之言,所以说得甚是直白,饶是如此,皇帝还是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说道:“对,对,卿说得对,他要是不识抬举,难道朕还巴着想结这门亲吗?难道朕的齐王,就非要娶他女儿吗,此事自然是作罢。”
待得从宫里出来,顾祄不禁摇头叹息,心想那位齐王殿下,可真是野心勃勃,偏他又得皇帝私爱,而信王占了嫡
长名分,为人却是刻薄小气,糊涂多疑,非人君气象。再说,那不还有一位秦王殿下,战功赫赫,偏生母出身低微,他又以战功得封秦王,位在诸王之上,将来,只怕……一旦议立东宫,这储位之争,可真会是腥风血雨啊。
他叹了口气,心中烦恼无限。时值仲春,正是春意盎然,御街旁垂柳依依,碧绿如绦,拂得御沟水面点点涟漪,坊间人家墙内开得一树桃花,灿若云霞,映得粉垣朱柱,分外好看。
路旁一树一树的野杏花,引得无数蜂蝶闹闹嚷嚷,春日里行道,从南境越往北走,却是越见春意繁盛。长州的杏花早就谢了,这山野之中,野杏花却刚刚盛开。
因为是班师回朝,所以镇西军离开长州之后,行得不快,后来接到朝中传来的旨意,要赶在千秋节前回京献俘,大军行进的速度才提了起来。本来定胜军先撤出长州返回洛阳,结果翻过长岭之后,被后发好几天的镇西军追上了。
“个奶奶的腿!”张?如何能忍得,尤其看到镇西军的老鲍,身后跟着黄有义、赵有德等人,趾高气昂从自己身边策马跑过去,就像一阵风似的,马蹄激起阵阵烟尘,呛了他一脸土。
张?气急败坏。要说骑兵,那定胜军的骑兵,号称天下无双,镇西军的这帮兵油子,当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于是当镇西军打尖歇息的时候,只见远处烟尘大起,旋即那
天下无双的定胜军重骑就出现在了镇西军面前,整齐划一,蹄声隆隆,连镇西军的炊夫们刚架在柴堆上锅里的水,都快被震得荡出来了。
谢长耳瞠目结舌,看着太阳底下,旗帜鲜明、盔甲锃亮的定胜军,不禁扭头问道:“他们为什么行军还要着甲?前方有敌人?”
“有什么敌人?烧包呗!”老鲍眯着眼睛,看着那迎风招展的“定胜”旗号,还有整齐如云的铠甲,以及马背上得意扬扬的张?,忽然大叫一声:“赵六!”
赵六麻利地出现在老鲍面前,嘴里还咬着半拉干粮饼子,含糊道:“在!”
“把殿下的大纛打出来。”老鲍说道。
“啊?”赵六一时不解。秦王位在诸王之上,是有一面纛旗的,但李嶷不爱张扬,在军中只用戎旃,此番既是奉旨出征,纛旗自然也是带了来的,但是上阵的时候都没亮出来,怎么班师回朝行军途中,却忽然要用纛旗。
“叫你打就打出来。”老鲍眯着眼睛,看着源源不断从镇西军身边扬长而过的定胜军,骂道,“这群孙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土都要踢进我们锅里去了。”
赵六顿时明白过来,一下子将饼子塞进嘴里,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扭头从随身背着的箱子里取出那面特赐的织金绣龙的大纛,并另有几面旗帜,带着几名仪兵一起,绑上旗杆。
巨大的纛旗在风中展扬开来,上面硕大一个“秦”
字,四周金龙盘绕,张牙舞爪,极是威猛。这纛旗几与天子的纛旓规制相似,一展开来,旆带飞扬,金光灿灿,光照夺目,更有各色旗帜一起展开,如李嶷此次领的“岭南道大都督”等等诸多名头,簇拥着这面大纛,叫人想不看见都难。
张?都已经跑出了一箭之地,这才扭头回望,本来是想要好好瞧瞧镇西军的窝囊模样,以报那日长州城被骂缩头乌龟之仇,没想到这一望不打紧,镇西军竟然把秦王的大纛给打出来了,在春日暖洋下金光灿灿,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将军,怎么办?”麾下的几名郎将,惴惴不安地问。他们都是积年的军中行伍,可太知道这面大纛的意义了。
张?气得双眼发红,过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确实无耻,但是……郎将们面面相觑,这能装成没看见吗?
张?委屈万分,说道:“下马!”
定胜军只能齐刷刷停下来,下马掩旗,避在道旁,恭恭敬敬,好让打着秦王纛旗的镇西军过去。这面秦王纛旗,于国朝阖军上下,为统帅之旗,凡是国朝之军,见到这面纛旗,都得下马掩旗避让。因为当初太宗为秦王时,身兼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是实质上国朝的三军统帅,所以才有这样成规的军中之礼。
张?心里快憋屈死了,可是所有人入军伍的第一天,新卒受训时候的第一件事,就是将
阖军旗帜认得清楚,各种旗语背得滚瓜烂熟,这认旗教规矩的头一桩,就是见到秦王的纛旗该如何行礼。纵然国朝百来年,不曾再有过一位秦王殿下,不过各部军中,仍将这纛旗仔仔细细画了样子,教所有新卒认得清楚明白,牢牢记在心里。阖军上下,从新卒到将帅,都知道这么一条规矩,就连节度使崔倚,论礼如果见到这面纛旗,也得下马。
这叫什么事啊!张?挽着马缰,避在道旁的时候,委屈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一看见这面纛旗,就得跟孙子似的,看镇西军吃过了干粮,喝足了热水,再从定胜军让出的大路上扬长而过。
李嶷本来没留意,越过长岭之后,因为镇西军追上了定胜军,所以他特意赶上前去拜望了崔倚。崔倚自从中毒之后,虽然悉心调养,到底有几分亏耗,因此长途行军时,没有骑马,而是坐车。他陪崔倚在车上说了一会儿话,又从车里出来,重新上马,跟车旁的阿萤并驾齐驱。定胜军要归洛阳,镇西军要回西长京,此时两军还有好几百里路可以一起走,因此他甚是欢喜。
“晚上烤鱼给你吃。”他说道,“这春天的鱼,好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