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斯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一个方形水镜,不大,就一本书大小。
“这个能显现记忆主人的所见所闻,是第一视角。”不像冥想盆是第三视角。
“汤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看了看手中的玻璃瓶,多丽斯无奈说道,“也许是我想法总是纷飞不断,我们可能会听到当时场景下,我的心声,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反正没有在当初给教授看的那段记忆话密,多丽斯索性干脆,直接将装有记忆的玻璃瓶给了他。
记忆盘旋进了水镜,波纹渐渐消失。
多丽斯就再次看到梅洛普。
她整个人像才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脸色苍白,衣着单薄,裸露在外的青白皮肤上泛着淡青紫的冻伤痕迹。
生产已经耗尽了梅洛普·冈特所有的力气,长期的困饿,生产时的绝望和崩溃,她独自熬着这无边无际的痛。
“又是死亡。”风暝轻声一叹,稚嫩的声音无悲无喜,好似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情绪。
「为什么又是死亡,活着不好吗?仅仅是活着,就要了我所有,人与人的悲欢,果真不尽相同。」
风暝轻轻举起手掌在空中一抓,梅洛普的右手立即漂浮起来到她手旁,她径直搭上,青绿灵力丝丝缕缕地瞬间缠绕上去。
“噗……咳咳……”命数终了,风暝明白了。
「为什么看不清寿命,为什么命数是终止的?一团迷雾,那就还有生的希望。一定有的……信念!」
吞咽不及的鲜血溢出嘴角,鲜红刺眼地流动在风暝白皙下巴处,她没有断开和梅洛普的目光定索。
她缓缓发问,一双黑眸直入人心,执着于一个答案,“你……难道不愿意为了…汤姆活下来吗?
“他才刚刚出生……你……你怀孕十月,他最熟悉你,他只有你,他爱你的,孩子的天性会爱你的,是真的,这是我的亲身感受。血缘上,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是你,是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
“你可曾想过,当他渐渐长大,看到别的小孩子有父亲母亲牵手抱在怀中,他会怎么想?”「我会渴望和羡慕。」
“你可曾想过,当他知道,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母亲,都不愿意为他活着,他会怎么想?”「我会怨恨自己」
“你可曾想过,年岁一年长一年,旁人的生日是庆贺一个人的出生,而他的生日是他被自己的母亲主动遗弃的日子,他会怎么想?”「我会首先放弃自己,没有什么值得的意义。」
风暝一字一句地问着,像是透过梅洛普的脸,看向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向那位自己未曾谋面的生母。
「你知道我一个人活着有多累吗?母亲,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自绝?父亲因为你的死去,因为我的出生,要离开我?世人称赞、唾弃、嫉妒的我,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是这样吗?为什么?你已经死了,没人能告诉我答案了。」
梅洛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脸颊上方不断滴落下来的泪珠让她觉得有些短暂的温暖。
四肢早已冰冷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她眸子微动,仅有的回答望向那双泛红的黑眸。
[不哭]
[真暖和…眼泪,生孩子……好疼]
[对不起、我爱他]
[好累好困,让我睡一下,好吗?]
一辈子,痛苦很长,欢喜很短。
父亲和哥哥两位至亲的欺凌虐待,渴望被爱,却还是被爱所困,为爱所亡。
一个长期高压压迫她的家庭不可能教会她如何自爱,如何爱人,如何坚强勇敢的面对生活,好似,走向毁灭,仅有的掌控自己的生死,是她唯一的结果。
[我走不出我的黑夜。]
[生不能选择,但至少还有死亡,我能自己选择。]
「原来……对不起!我错了,我无知愚昧,自私残酷,我怎么能对你说这么残忍的话,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人,然后才是母亲。苍天会保佑祝福你的。【苍天在上,吾名风暝,祈愿你来生,健康平安,一生顺遂。得遇良人,终老一生。】」
[谢…谢]
周围安静得只有水滴滴落的嗒嗒声音,风暝眼睁睁又一次看着那双泛着点点笑意的眼眸慢慢没了光亮。
水镜应声破裂,点点水滴坠落进泥土,了无生息。
身旁的汤姆一点动静都没有,多丽斯以己度人,她一点余光都没有看向他那边。
处理好泥土里的记忆碎点,她就抬头看向天空,她是真的很后悔说的那些话,只考虑了自己作为孩子的感受,却自私忘了梅洛普首先是人,其次才是母亲。
虽然她在死亡的最后一秒,原谅了自己,但良心的谴责,她每看一次,都会自责。
已经过去17年了,如果梅洛普转世,那么她现在多少岁了?在哪个世界?
愿这祈愿,苍天能听到。
像一个被冻僵了的人在记忆的火边慢慢缓过来,汤姆轻轻问道,“为什么……要送这个?”
“因为,一个人的爱,在眼睛里,在行为上。”
多丽斯没有转头过去,目光仍盯着青绿色的细长草叶,“介意我看你吗?”
“你看吧。”
转头只瞟了一眼眼尾的红,多丽斯的目光赶紧垂下定锁在他肩膀上,继续道,“你母亲将情绪传给我,只有这种特别强烈的情绪,流淌在双方眼睛里,才能构成我们眼睛之间的互相交流。我觉得,我有责任告诉你,她想对你说的话,这也是她的强烈意愿。”
“后来我想到看过的生产知识的书籍,她属于难产而死。生产的疼痛,加上身体的孱弱,她已经是疼到麻木,疼到意识自动封闭起来,甚至觉得死亡,都比身体和意识双重折磨,来得更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