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氣氛似乎有些尷尬,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寒暄道:「你們都吃了嗎?」
他笑起來淡淡的,但有兩個淺淺的梨窩。噩夢在他開口的一瞬間碎裂,與敵軍那個地獄修羅一般的主帥判如兩人。
下一刻,裴覺眼中的淚水一瞬幾乎衝出眼眶,不管不顧地衝進了雨里,扶住了下車來的人:「國師!是國師來了!」
「國師……國師!」「國師來了!!!」從周靖的噩夢裡回過神來,士兵們紛紛喊起來,撤下戒備衝進雨里,把周琰圍在中央。
這是曾指揮他們南征北戰十三年,從沒有過敗績的國師周琰。
這一次,由於敵軍主帥是周琰的兄長,朝中有太多言論把矛頭指向周琰,最後皇帝蕭玄不得不將他禁足宮中,自己御駕親征。於是慘敗如斯。
他們沒日沒夜奔逃數日,只剩下這幾百人,又累又餓,剛停留在這座破道觀中歇腳,本來已經萬念俱灰,以為無法生還了。看到周琰,又覺得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周琰和周圍的士兵們點頭示意過,垂眸咳了兩聲。
給周琰駕車的黑衣暗衛連忙從車上拿了傘,撐開給周琰擋住風雨。
周琰回過頭,吩咐了暗衛一聲:「將東西搬下來」。
站在一邊的裴覺連忙接過暗衛手中的傘,親自給周琰遮雨。
暗衛回頭去將車簾掀開,車裡竟放了幾大箱的米麵乾糧。此時,後面66續續跟上幾輛車停下,也都運載著糧食。
士兵們都紛紛圍上去,幫忙把糧食抬下來。
裴覺帶周琰走到昭靈宮的屋檐下,一邊收傘,一邊看著士兵把一箱一箱乾糧抬到廊下,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嘆道:
「難為國師想得如此周到,大家都不眠不休行走了數日,確實正愁糧食。」
士兵們餓了幾日,都歡呼雀躍地開始就地取柴,生火做飯。
那邊士兵們歡呼雀躍,裴覺悄悄地將周琰拉到一旁,輕聲問道:「國師,陛下在裡面,你可要進去?」
畢竟陛下離京之前,曾下令禁足了周琰。眼下他擅自跑到這裡,若是進去面見陛下,誰也不知陛下會有何等表示。
周琰聽得裴覺的詢問,轉頭望了一眼檐下的雨簾,沒有回答。
昭靈宮裡,方才聽到可能有敵軍靠近時都沒能坐起來的蕭玄,聽到外面高喊歡呼著「國師」時,竟將手中的劍往地上一豎,撐著自己坐了起來。
蕭玄抬手整了整髮髻,又低頭理了理衣襟,起身端坐在神台上。
這一坐幾乎耗盡所有力氣,額上掛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他習武之人,五感頗靈,然而坐著等待了半日,只聽得外面來來回回搬運柴禾的腳步聲、支鍋做飯噼里啪啦生火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其他聲響。
——沒有他想要聽到的聲音。
終於,蕭玄忍不住對身邊的人明知故問:「是誰來了?」
蕭玄問罷,身邊的人還未回答,門口一個腳步聲便匆匆跑近,傳來裴覺驚喜的聲音:「陛下,國師來了!」
蕭玄抬起頭向門外望去。
他期待已久的身影在裴覺進門之後,姍姍來遲。
那一日兵敗如山倒,生死存亡危難之際,他沒有落下一滴淚。
此時望著那個背著門外的天光,向自己走來的身影,淚水卻不能自主地涌了出了眼角。
蕭玄的身旁,群臣也都望著同一個方向。雖默默無言,但周琰仿佛是觸動了他們內心最深處的一根弦,或是委屈,或是悲傷,或是期待,或是關心,此時都因為見到周琰而壓抑不住,都毫不掩飾地一一寫在眼裡。
只有幾個人目光閃爍地退到角落裡。
周琰走近蕭玄身旁,在神台前跪下一拜:「臣周琰參見陛下。」
「國師……」蕭玄一開口,一股腥甜從喉間湧上來,他連忙咽下,緩了一會兒,說道,「快起來。」
蕭玄的手掌輕輕拍了拍自己身側,讓周琰坐下。
敵國任用周靖統兵之時,朝中無數聲音對周琰口誅筆伐,都是蕭玄壓下來的。雖然他自己從未懷疑過周琰,但為了穩定人心,還是迫於無奈將周琰禁足在宮中。
當時他確實委屈了周琰,如今兵敗之際卻來要求周琰,他也有些沒臉。
蕭玄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朕悔聽小人之言,以至於今日。眼看敵軍窮追不捨,無計可施,望國師能助朕退敵。」
蕭玄給了台階,看來是不追究禁足那件事了。周琰垂下眼眸思索片刻,說道:「若陛下信得過,請將餘下的人都交由臣調遣。」
蕭玄愣了一下。周圍的大臣面面相覷。
他們倒不是懷疑周琰的能力,周琰指揮了他們十三年戰無不勝,只是他們怕周琰剛從國都趕來,如今是不清楚戰爭形勢有多惡劣,才能如此從容地說出這種話。
「國師。」一名將軍對周琰拱手道,「大火中兵將都走散了,這道觀外只有二百餘名殘兵,且受傷者過半。這如何能與周靖十萬大軍抗衡?」
「陛下……」方才退到角落裡的一名大臣又暗搓搓湊上前,小心地看了周琰一眼,在蕭玄跟前低聲提醒道:
「陛下,敵軍主帥周靖,是國師的兄長。如此只怕群臣不服,不會聽命於……」
周琰聞聲,抬眸看了那人一眼,沒有說話。
「何大人,你此言差矣。」裴覺連忙將那位何大人的話打斷,對蕭玄說道,「陛下,國師過往為人如何,朝中軍中皆有目共睹。因敵國任用周靖為帥,國師已經受了許多委屈,如今豈能再因此懷疑國師?請陛下早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