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厲風已事先將全套戲碼都做足,蕭征易深感欣慰,臉色這才和緩些,大度地揮了揮手:「罷了,孤借國師的車同去。」
周琰平日裡甚是摳門,能擠一輛車的事,都不願意派兩輛車。
但是今日他難得大方,明明順路,還是特意給蕭征易另外準備了一輛車。
蕭征易看著從國師府中駕出來的兩輛車,無語凝噎。
周琰有理有據地恭敬說道:「百官已在宮中等候殿下,殿下宜乘車去。臣身體不適經不起顛簸,車馬行慢,恐耽誤殿下行程,不宜同行。」
厲風悄悄抬頭瞥了一眼主子的眼神,又連忙將頭低下,心中叫苦不迭。
今日殿下的心情是難好了,加上方才自己多嘴,回去少不了被一頓重責。
蕭征易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面無表情地踏上周琰給他準備的車。
周琰自己上了另一輛車,心中十分暢快。
他雖然想不通蕭征易為何千方百計不願離開,又想與他同車而行。但他有一點在他心中十分明確——他反感與蕭征易相見,哪怕與蕭征易相處多一刻,都覺得不適。
能擺脫掉蕭征易,令他神清氣爽。
清虛觀位於京城中央,鬧中取靜。門外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市井,門內卻是一派清淨自然的福地洞天。
觀中的張道長與周琰是好友,聽聞周琰來到,連忙親自出門迎接,請周琰入內看茶。
周琰愛熱鬧,卻是身子嬌弱,受不得擁擠繁雜的人氣,只上了二層樓閣,坐在樓上一邊喝茶,一邊看熱鬧。
道觀今日打醮,觀內的高攻正帶領道眾做法,道樂與經咒之聲不絕於耳,又有許多百姓拈香跪在院內虔誠祈福,人聲嘈雜。
一輪明月東升,清輝溶溶灑落在樓閣上、院落里。周琰眯著眼,靠著椅背,手中捧著茶,靜靜地放空自己。
耳邊,是樂聲混著人聲,他並不覺得吵鬧,反而覺得十分安心。
人間的紛繁喧擾,卻是好過廟堂上的寂寂無聲。
張道長見周琰難得如此愜意,也沒出言打擾,只是默默給他添茶,陪他一道聽著院中鼎沸的人聲,看明月漸漸移上東牆。
·
千里之外,有人正望著同一輪明月,思念明月照耀下的玉人。
江衡元自從迴轉金陵,犒賞三軍,又命人修建蒼玉台,取「藏玉」之音。蒼玉台坐落於崇山茂林之間,鬱鬱蒼蒼之中,亭台樓閣如今已初具形態。
但他要藏的「玉」,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一攬入懷。
當時臨江一見,教他難忘謫仙風采。回國後日夜思念,不能自已。
這兩個月,他給周琰寫了數不清多少信,大多沒有寄出去,只送出去過三四封,除了第一次讓柯曖帶的,周琰大概礙於在蕭玄身邊沒做答覆,剩下三封信,除了還未寄到的一封,剩下兩封信周琰都十分禮貌地回復了他。
周琰的字如人一般端莊溫潤,又帶著一絲飄逸瀟灑,回信的文辭與他的嗓音一樣優美動聽,江衡元愛不釋手,每日都要拿出來看上好幾遍。
月上中天,江衡元獨自坐在攬月樓上,又捧著周琰的書信品讀一遍,只聽人稟告道:「大將軍來了。」
江衡元將周琰的信整齊疊好,珍惜地放回信封,收入桌上的錦盒中。
錦盒中還躺著一支玉簪,他匆匆合上,抬起頭時,只見眼前一襲白衣,如神仙下凡,向眼前走來。
月色朦朧之中,他恍惚看到魂牽夢縈之人。山眉海目,眼中有星河流轉,白衣瀟肅如月中砌雪。
周靖走到江衡元面前,跪拜於地。
「觀儀快請起。」江衡元邀請周靖近前一同坐下,說道,「今夜月色清明,朕一人尋思無以為樂,想與觀儀一起飲酒,共度良宵。」
周靖應了聲「是」,心中卻是疑惑不已。
他追隨江衡元十餘年,江衡元素知他不會飲酒,飲酒往往不喊他作陪。
今日,江衡元御賜他一套繡金白衣,白玉冠簪,還囑咐他今夜來見駕時,一定如此穿戴。他平日並不如此打扮,江衡元的做法已經令他不解其意。
如今江衡元又命他一同飲酒,令他心頭是困惑從生。
周靖不動聲色地在江衡元對面坐下,江衡元已親自為他斟了一杯酒。
江衡元道:「方才你走近那一瞬,朕想到了觀玉。」
聽到周琰的名字,周靖一向冷峻的目光柔和了幾分。
江衡元舉杯邀周靖同飲:「觀玉龍鳳之姿,王佐之才,深得朕心。每想到他所託非人,至今仍委身於虎狼之穴,朕便覺得心痛萬分。」
周靖飲下一杯酒,說道:「人生際遇,皆天命也。二弟一向倔強,當年一步之差使他委身蕭玄,如今不肯更改,也是命運使然。陛下不必為此傷懷。」
江衡元又自飲一杯,說道:「只有你,能聊慰朕心。」
周靖微微蹙眉:「……」
「觀玉,再陪朕飲一杯。」江衡元再舉杯時,卻見對面周靖已靜靜地趴在桌上。
他笑了笑,方才想起來,眼前的人是周靖。周靖是平日裡滴酒不沾,飲酒時一杯就倒。
此時月色朦朧,眼前的人白衣如雪,自成一派風流。江衡元起身走上前,只見周靖闔著雙眸,靜靜睡著,不似平日裡冷峻難近,與周琰本就七八分相似的臉變得九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