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宗正府得了令拘捕周崇硕时,他已被扶风行穿了胸,宗正府不知如何处置。已是评事的裴非衣上书,请中州君念周廷尉一生功大于过,允许廷尉府派人扶灵回临江,准其故乡安葬。
武鸣琅沉吟,他怕周崇硕并不是真死,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复生之身。为了稳妥,武鸣琅下旨,说善待周崇硕遗体,要在廷尉府按照三品大员的规格设置奠仪,停灵七天,令京中臣友祭奠,后在卞京下葬。
圣旨抵达临江,临江六军的主将都聚集在李琼处商议,君王召唤入京分辩,去还是不去呢?
李琼道:“中州君是要扣住你们,他要你们去,你们就不能去。”
“那周郡守他……”
“你们去了他才更加危险,现在只想相信他自有办法了。”
“可我们也是抗旨,这不就是分明反了?”六个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都是跟定周崇硕的人,但是当窗户纸撕开,他们真实的露出叛贼的面孔时,还是忍不住的羞耻。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出了更大的乱子,你们抽身不得。”
六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还有什么样的乱子,能一下留住六军的主帅。
“已经在路上了。”
漫天的飞箭从江原城处黄沙江对岸射了过来,落地后在城内外密密麻麻的铺陈开来。
每个箭头上都系着一块绢布,展开来看:“特此下战书,南中两州决战,一举定乾坤。”
城头上姜江面对黄沙江滚滚的江水,幻想着那个江对面到底是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的南州将士,仿佛听到了厮杀,看到了烽烟,他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来了。”
姜江辞别李琼,说宣旨完毕,即刻单人双马疾驰回京,但是他却偷偷绕道了渡口镇,当他真实的看到那一段平缓的江水水面,他在沙盘上推演了一次又一次的可悲结局仿佛再也没有任何可能避免了。
“周崇硕啊周崇硕,你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可以卖了中州,你可知你是与虎谋皮啊。”
他仰望天空,人人见我太尉威武,却不懂一个被架空的太尉的窝囊,空有其才,而莫能与天争。他勒了一下马匹,转了一个方向,骑的远了,毫无留恋。那个方向,不是北方,不是卞京的方向。
南州下战书的事情飞书传到了朝堂。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桩惊天的大事。
西川一百多个义寨不再坐以待毙,他们联络了起来,组成了两万人的队伍,开始与西川军抵抗作战。
临江乱了,西川乱了,在两个抵抗南州最大的郡乱了的时候,南州宣战了,任谁都为中州捏了一把汗。
武鸣琅连下了四道圣旨。
召回临江的七军主帅之事,暂行搁置,专心备战。
临江郡守宁王武成寺在临江指挥,可便宜行事,不必上报。
战事由姜江和张弛作为副指挥,辅佐武承寺,必要时由姜江调中原军支援。
西川郡守武兴之日夜兼程赶回西川,平定西川内乱,并随时备战南州自西川攻来。
此时的武鸣琅并不知道给出姜江实权的橄榄枝已经来的太迟了,姜江弃局了。武鸣琅还给花溪交代了一个任务,让他去廷尉府确认周崇硕是否是真的死了。
秦梵音要随武兴之回西川,这时候生的两件大事她也从武兴之处得知了。南州果然开战了,这是三人的预测,西川会反,也不出意外,但没想到这两件事同时生了。自己绝杀武兴之的计划,要不要改变,或者什么时候应该实施,她纷乱如麻,待要商量,却再也找不到扶风行和萧雨歇的身影了。
这一段路,小神君你该自己走了。
深夜了,廷尉府已经冷清了下来,只有裴非衣还在给周崇硕的火盆里添着纸钱。
这官场真是变幻莫测,昨日之星就是今日之魂,他裴非衣刚刚开始得到赏识,瞬间又灰飞烟灭了。下一任廷尉断不会重用自己,这纸钱啊,一半是烧给已经魂断的周崇硕,一半是烧给他的已经魂断的锦绣前程。
裴非衣:“周大人啊,南州真的来攻了,偌大一个京城,只有你我能早早预言了这场祸事。”
“咚”,哪里传来一声闷响,裴非衣紧张的四下去看,哪里都没有动,是我幻听了吗?
他又往火盆里添了一叠纸钱,道:“有才又如何呢?你看你已经殒命了,你看我,微不足道。能预言南州祸事的人啊,我们不是贤臣俊才,我们只是祸乱民心的人啊。”
原来早些时候,卞京县已经得了花溪的意思,派巡吏来敲打过裴非衣,如果他再散播南州会攻来,还有趁中州乱的话,就拿了他拘上几天。因此,裴非衣受了莫大的委屈,此时不免抱怨两句。
“咚咚”,怪声再次响起,裴非衣扔了纸钱,惊的起身,在这灵堂里转悠,没什么异常啊,只有那灵幔后面他看不到,难道哪里藏了东西?裴非衣轻手轻脚慢慢的往帷幔那里走去,双手架着防御的姿势,当他轻轻拨开灵幔,一双黄色的异瞳乍然出现,然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扑了出来,裴非衣脸上一道浅浅的血痕产生了,他大叫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那黑色身影矫健的奔出了院子,原来是只黑猫。
他摸了一下脸上的伤痕,才要起身,手往身后一支,摸到一样东西,一手来宽,布的手感,还有些温度。他慌忙转头一看,手里是一只鞋子,不是官鞋的黑面白底,而是绣满了图样显得过于花哨,只有寿鞋是这样的式样。“灵堂闹鬼”四个字划过裴非衣的脑子,他赶紧松开了鞋子,往前爬了两步,回头看去。
穿着全身寿衣、眼神红的周崇硕站在那里,还向他走了过来,伸着手,嘴巴蠕动,裴非衣嘴脸扭曲,刚要起来跑,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这个鬼说的一句话是:“裴生莫喊,我复生了。”
裴非衣的脚还想跑,但是脑子已经命令身体转了过来,他摸了摸周崇硕的身体,温热柔软,他看了看周崇硕的脸,依旧春风如沐,这才信了。“您是仙人?”
周崇硕点了点头。“裴生你要保密,刚才你说南州已经宣战了,那临江的兵只听我的调令,我当务之急是回临江坐镇。你也看到了如今卞京朝堂的局势,我这死了,尸体他们都不肯放我会还,如果君上知道我活着,知道我是个仙人,只会……”
裴非衣已经镇定下来,他依旧抢答:“……更加忌惮,绝不放您回去。那您偷跑出去?廷尉府还有几个好手呢。”
“他们不行,我曾试过几次,日日有暗哨盯着我,没有一等一的身手,很难将我偷带出去。虽然现在我明面上已经死了,我想廷尉府周围还是安插着暗哨,时时会来查看我的尸体是否尚在,一旦尸体不在,中原军追去,我依然难以逃掉。我在这小盒子里躺了一日,也没想明白怎么能瞒过中州君蒙混出去。”
周崇硕愁容满面之际,却现裴非衣跪在地上:“周廷……上仙,原本裴非衣蒙恩,命运便身系于您,现在再度受您信任肯将成仙之事告知,非衣怎的能不为知己者效死?我必须向上仙坦白,我本妖身,所掌握的幻面妖法也许能解仙人之困。”
周崇硕惊而转喜,这是老天赐的礼物啊:“哦?幻面?”
只见裴非衣面容模糊了两下,如水波荡漾,水波止时,已经是周崇硕的样子了,周崇硕上前细细端量,真是眉眼须丝毫不差,宛若在镜中观己。
假‘周崇硕’说:“您到临江快马需要三四日,我便这个容貌在这棺材里躺上三四日,可能蒙混过关?”
“能能能,但是可以维持这么久?”
“只要我不再次施法,就不会变回去。”
真周崇硕眼神未动,脑子已经转过了,大喜:“裴生当是我周崇硕大恩人。随我来这幔后,我们把衣服换过来。”
身着裴非衣白衣的周崇硕拖着身着寿衣的周崇硕的身体出来,摆进棺材。那个寿衣周崇硕胸口贯穿一剑,白衣周崇硕说:“面容要像,温度也要像,才毫无破绽。”
待到血差不多凝了,白衣周崇硕才拔出尸身上的剑,寻了一个斗笠,一匹马,在夜色中急急去了。
这时,花溪也降落在周崇硕的灵堂,他推开棺材,查看,是周崇硕,他摸了摸脉搏、鼻息、体温和身体僵硬,都符合一个死人的标准,放心而去。只是他没过于关注一点,这尸体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猫抓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