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情蓦然低沉下来,不是因为他去倚月楼这件事,而是她觉得自己似乎看清了那片迷雾背后掩藏的湖水涟漪,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她将头埋在臂弯处,不想掩饰自己内心的酸涩,他们已经是夫妻,她有了自己的家,可她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惶惶无依的影子。
“我,”贾琰顿了顿,他不想把程琼儿的事告诉她,但是谁大半夜的跑这种地方办公事,只好干巴巴的道,“我没骗你,真的。”
林黛玉肩膀微颤,好像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不出来,就不必再想这么多的事。
贾琰看见她这样,心里着急,也不管那么多了,使了劲将她的头硬抬起来。
她的睫毛颤动,眼睛似深潭,浓重的雾气压了上来,她没有哭泣,她不是悲伤,她是在害怕。
他拉了她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误入藕花深处
他轻声问她:“你怕什么?”
怀里的女孩儿还是哆哆嗦嗦的,她的头埋在他肩上,听到他的问话,她摇摇头,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所有的事情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前晃过。
她想起母亲离世前的样子,双眼凹陷通红,手如枯木,母亲瞪着眼,大声的喊“我的玉儿!”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却只来得及抱住了母亲无力垂下的手。
她想起她的父亲,一边咳着鲜血一边教着她念《柏舟》:“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她擦去他嘴角边的鲜血,笑道“父亲放心,”待他真的放心合上双眼后,她痛哭出声。
她想起宝玉,她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手里抱着千辛万苦拿回来的婚书,他穿着红色喜服,在满堂的龙凤花烛声中,对她道“我娶了宝姐姐,”她没有眼泪,只能笑,笑知音原不是知音人。
那些场景愈看愈清晰,她总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就义无反顾的踏上去,她边走边哭,可是却还是要走。
她哭是因为她看的清楚,她走是因为即使看的清楚,她还是保存着希冀与幻想,她既悲观又天真,既孱弱又勇敢。
如今,她站在这里,她觉得,她又要重新开始等待下一场离别。
贾琰紧紧抱着她,他的声音和着清风送过来,他道:“我不会离开你。”徐徐缓缓安定人心。
她终于又小声地哭了出来,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脖颈,把眼泪蹭都到他身上,冷风一吹,冻得人冰凉,可是气息交融之间,她又觉得滚热发烫,她的脑海嗡嗡作响,什么也不能思考,在他一遍遍的安慰下,她又觉得万分委屈,于是越发哭个不停。
贾琰其实有些了解她的性子,十来天不哭就难受,听见她的声音越哭越大,也不劝了,只是抱着她的腰转了个身,背对着迎风口,让她完全的倚在他怀里,静静的等她哭完。
怀里的姑娘在哭,可是他的心里却暖洋洋的,她呜呜咽咽的声音像一首婉转浅唱的情诗,让他心神激荡,无法抑制的喜悦从内心渗透到四肢,他控制不住的扬起嘴角,看向不远处的芙蓉树。
妍姿含露,红萼娇艳,种了一处相思,偷了半载芳菲。
他仿佛看到了芙蓉花开的样子。
林黛玉痛痛快快的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的郁气忐忑都消散了不少,她的神思逐渐恢复清明,一片绿叶旋转着拍到她的脸上,她觉得有些痒,想伸手把它拿开,只是她的手一动······
她才发现他们俩人现在的姿势!
她一下子推开了他!
贾琰顺着她的力道就靠在了后面的亭柱上,他低下头,眼皮半掀,将她衣领上的树叶拿下来随手扔了,一副懒懒散散的姿态。
“你做什么!”林黛玉发现他脸上还带着笑,越发窘迫,慌不择言的指责,“你怎么能这样?”
贾琰抬手擦了一下脖颈,然后将手伸到她面前:“林姑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
他的手匀瘦修长,骨节分明,手指上有些润湿的晶莹,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透亮的光。
林黛玉羞愧难当,转身就走。
贾琰一把就将她拉了回来,他的手放在她脑后,轻轻一推就将她推到亭柱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欺身上前。
少年已经长成高高大大的样子,他的身形修长,将少女完全的笼罩在其中,他眉目温和,可是眼睛里却有着一闪而过的锐气,他抚上她的脸,声音低沉又带着蛊惑:“我们是夫妻,我们这么做都是正常的。”
林黛玉有些无措,他对她从来都是温和的,包容的,可是他现在,却让她感受到了压迫感。
掌下的肌肤娇嫩细腻,白璧无瑕,他忍不住摩擦了两下,他的手上带有薄茧,两相触碰,激起一层战栗,多情善感的姑娘长长的睫毛上还挂在泪珠,长颦减翠,蝉露秋枝。
贾琰俯身。
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音响起。
贾琰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回身将林黛玉挡在身后,只见亭子里又走进来两个人,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童,两个人皆是破衣烂衫的,老人似乎眼睛不好,拄着一根木杖敲敲打打的在光头小男童的搀扶下往前走。
小男童扶着老人坐下,转身将自己身上的背篓解下来,从里面掏出半个馒头和个脏水囊,一口水一口馒头的喂着老人吃。
贾琰想要走,但林黛玉一眼就看出那个光头小男童其实是个姑娘,这么大的姑娘了,还穿着露着脚指头的草鞋,她心有不忍,于是拽了一下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