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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三章 续2（第1页）

金英提到中国同学，上官莹马上来了兴致：“你们昨天是怎么过大年三十的？中国人在俄罗斯聚在一起过中国年，一定很有意思吧？”“嗯，还行。我们……”金英刚要展开话题，就听到了丹尼尔从厨房发出的喊话：“姑娘们，你们都想喝点什么呀？”又是英语，又是俄语。上官莹用英语回答：“咖啡。”金英用俄语回答：“果汁。”“好的。”丹尼尔用俄语应着。不一会儿，丹尼尔一手举着咖啡，一手举着橙汁过来了。他分别把饮料递给上官莹和金英，用蹩脚的中文对她们说：“新年快乐！”金英也回他“新年快乐！”然后加上一句：“说得不错，丹尼尔。”上官莹这才明白原来丹尼尔是刚从金英那里学的这句话。

丹尼尔冲着金英得意地说了声：“谢谢！”然后问：“思维达，今天过节你要做什么饭？包饺子吗？”“对，中国人过春节一定要吃饺子。另外，再炒几个菜。”金英像个经验丰富的家庭主妇似的，话说得很淡定。上官莹吐了吐舌头，对金英说：“太多了吧？你行吗？”金英说：“没问题。你给我打下手，洗菜，切菜。你会包饺子吗？”“会一点儿，但包得很慢。我会擀饺子皮。”上官莹自曝一技之长。“那就更没问题了！我们再教教丹尼尔包饺子。”金英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丹尼尔。丹尼尔欢呼着：“太好了！太好了！要吃中国菜啦！米拉娜有饭吃喽！”炒菜和做饺子的食材，金英和丹尼尔已经在家附近的农贸市场买好了，他们在电话里就约好了在地铁会面后一起去农贸市场。

天天在市场上卖货的中国人昨天齐刷刷地都没来，丹尼尔很好奇，今天一到市场就问一个比较熟悉的中国人是怎么回事儿，经中国人一解释丹尼尔才明白，原来昨天是中国的新年除夕，大家都过年了，所以没来。中国商人还跟丹尼尔讲了中国新年的风俗，比如家人团聚，吃年夜饭，包饺子，守夜，放鞭炮等等。丹尼尔第一次听说这么多关于中国人过新年的讲究，马上想到了上官莹，他的米拉娜。米拉娜没提过节的事儿，肯定是不清楚中国新年已经到了。他暗暗做出决定，要给米拉娜一个惊喜，让她在莫斯科也能感觉到中国春节的气氛。顺便，也让她高兴高兴，最近米拉娜情绪不太高，可能是由于孤独——除了丹尼尔、娜杰日达和噶琳娜，再也不认识其他人；也可能是还不习惯俄罗斯的生活——直接进入俄罗斯家庭，自己又不会做饭，只好能吃的吃几口，吃不惯的就不吃；还可能是想家——一下子离开共同生活了二三十年的亲人、朋友，谁会不想家呢？

怎么给她惊喜呢？丹尼尔想到了金英，上官莹一直想见但还没见上面的留学生，对，请她来家一起过节。丹尼尔拨通了金英的电话，金英刚好在家，于是一拍即合，他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丹尼尔在电话里还问金英会不会做中国饭，因为上官莹最近饭吃得很少，可能是还不太习惯吃俄国菜。金英说会，这几年留学生活让她学会了做饭。丹尼尔听了之后特别兴奋，他说真是太棒了！今天就请你做些中国菜吧！过中国新年吃中国菜，再好不过了！另外，米拉娜也可以多吃点。金英欣然同意了。

金英显然是位经验丰富的“厨师”了。她吩咐上官莹洗菜，告诉她把菜切成什么形状，自己在一边和包饺子的面，说是要先把面活好醒上。上官莹从没切过肉，不会切，金英就让她先放那儿，过会儿自己切，她先活饺子馅儿。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准备工作就绪，可以开始包饺子了。俄罗斯人家里没有中国人家里那种宽大的案板，也没有擀饺子皮的棍儿，对了，还没有中国人惯用的大切菜刀。上官莹将就着在二十多厘米宽，三十多厘米长的俄式菜板上，用宽不足三厘米的小刀切了菜。可要擀皮儿了，必要的工具什么都没有是万万干不成的。上官莹发愁，担心饺子吃不上了，而过了几年留学生活的金英却很镇定，她问丹尼尔是否有烤箱用的锡纸，或者包蔬菜水果用的塑料膜，丹尼尔说有，从橱柜里拿了出来。金英看了看，发现锡纸快用完了，问丹尼尔是否可以把锡纸拿下来，用里面的硬纸棒擀饺子皮。当然可以，丹尼尔几下就把锡纸拿了下来，擀饺子皮的棍儿有了。面板呢？上官莹向金英投去询问的目光。金英看了看条案说，就在这上面吧，擦干净就行。于是，上官莹用洗洁精把条案擦了又擦，直擦到她认为可以在上面揉面，擀饺子皮了为止。饺子包完放哪儿呢？这也难不住金英，她说放哪儿都行，只要在上面铺上新的打印纸，再撒上防粘的面粉即可。于是丹尼尔找来了各种托盘、大小不一的菜板。现在，终于可以开始包饺子了！

在大家忙着做饭的同时，上官莹和金英的谈话也一直在继续。可怜了丹尼尔，他听不懂两位中国姑娘在聊什么，但他看到她们聊得兴致很浓，特别是上官莹总是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很认真地听金英讲话的样子，他很开心。他只是默默地听着，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帮忙找出来；等上官莹和金英正式开始包饺子的时候，他退出了厨房，他说不想学包饺子，让上官莹好好学。

上官莹和金英，一个北京人，一个天津人，城市邻近，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也很容易拉近。一个生日是8月1日——建军节，一个生日是5月1日——劳动节，两人一下就记住了对方的生日。生日上她们相差了3个月，而年龄上，整整差了一轮，12年。她们彼此都很吃惊，上官莹没想到金英小小年纪显得那么沉稳，有定力，仿佛比她都成熟似的；金英没想到上官莹看上去那么年轻，而且有点儿幼稚，好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1995年的春节，上官莹和金英在莫斯科正式相识了。起初她们只是相互有好感，谁也没想到，后来的她们，成了终生的朋友。

金英在国内没有考上大学，不是分数不够，而是她的分数上不了好大学。她想再复读一年。她的爸爸，天津排球界有名的教练，见多识广，眼界开阔。他不希望金英复读，再耽误一年时间，他为金英打开了另一扇窗，一扇可以看见世界之大的窗。改革年代，国家的大门已经敞开，可以到国外去读书。金英爸爸为金英选择了俄罗斯。首先是爸爸脑子里一直留存着“苏联老大哥”的记忆，另外去俄罗斯办理签证、入学都比较容易，再有，学习和生活费用也适当，还有就是中国人在俄罗斯可以做生意。苏联解体时间不长，在俄罗斯做贸易门槛不高，法规条例还不像西方国家那么严格、完善，生意做好了不但可以解决生活费、学费的问题，将来还有可能赚到更多的钱。

金英是独生女，她敬佩父亲，对爸爸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她放弃了复读的念头，迅速办理了去莫斯科留学的一切手续，急匆匆地出国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俄罗斯，她如愿上了世界闻名的莫斯科国立大学。按照当时俄罗斯的教育体制，俄罗斯人上大学是免费的，但是要通过大学考试；而外国人是需要交纳学费的，但考题就比较容易了，学完一年预科，考试合格基本上就都被录取了。金英在努力学习了一年之后，以全预科班学生第一名的成绩顺利地通过了考试，被莫大新闻系录取了。

金英之所以取得了全班第一名，和她选择租房和房东同住，而不是住学生宿舍有着密切的关系。她爸爸觉得租和房东一起住的房子对女孩子比较好，安全，生活便利，还可以更多地了解俄罗斯。金英照爸爸说的做了，但刚和房东住在一起时，除了安全，其它好处都没体会到。她所能体会到的就是处处受限，无法沟通，孤独寂寞。房东有洗衣机，但洗衣服要在房东规定的时间；做饭也要和房东错开时间，不允许动用房东的餐具，不许做房东感觉怪味的食物；厨房、厕所、浴室要保持干净，定时打扫，特别是浴缸，每次洗完澡都要清洗；打电话时间不能太长，不允许带人到家里来，晚上11点以前必须到家……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话又说不通，弄得正值芳华的金英每天放学一往家走就心情沉重，她真想搬到宿舍和中国同学们一起住，有说有笑没人管，那该多好啊！可爸爸说不行，她只好坚持。

一次，她忘了把洗头发时掉的头发扔进垃圾桶里，房东大声斥责她，她感觉莫名其妙，不就是一撮头发嘛，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她也感到委屈，这要是在家里，妈妈自己就把头发扔垃圾桶里了，绝不会大喊大叫。金英在家时跟妈妈学过做饭，但很少做，所以刚开始在房东家给自己做饭时笨手笨脚，经常弄得锅里锅外都是菜，灶台上，灶台旁的橱柜和墙上都是油和菜汁。房东为此天天唠唠叨叨，抱怨金英把厨房毁了，抱怨中国菜味道太重。天天被人数叨，金英简直烦透了！她痛恨房东不通情达理，她不得不每天用比做饭更多的时间擦洗厨房，她苦练做饭技巧同时尽量少做饭。渐渐地，房东总算不再因为厨房而唠叨了，金英的心情也轻松了些。

上官莹很同情金英的遭遇，她问金英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个房东家，金英说是，“那你们的关系？”上官莹接着问。“好着呢！我们现在成朋友了。”金英的脸上泛起了光，她笑得很灿烂，颇有些得意。“快说说，后来怎么成朋友的？”上官莹像听故事似的，迫不及待地想听“下回分解”。饺子已经包了一托盘，金英拿起另一个托盘，垫上打印纸，从面粉袋里抓了一把面，均匀地洒在上面，继续讲起来。

在金英和房东不停地摩擦和磨合的过程中，金英发现，虽然房东平时的面部表情总是一成不变，不苟言笑，但只要她问她俄语问题时，房东便立刻变得和颜悦色，话也多了，解释起来没完没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金英违反一点儿她的约法三章，比如没有马上擦洗灶台，她也不像平时那样大喊大叫了，只是嘱咐金英别忘了收拾灶台。起初金英没注意到这一点，等她注意到了，有意识地试探了几次，发现房东果然很喜欢和她聊有关俄语的问题。对于金英来讲，这真是天遂人愿！她太需要有人能帮助她学习俄语了！一年预科学的俄语太有限了！在课堂上她根本不能完全理解老师讲的课，下课后问老师，老师也不是总有时间，她只好自己看书揣摩，但还是常常不明白自己的理解是对是错，总想找个明白人问问。要不是实在找不着合适的人问，金英也不会找这位成天没有笑模样还那么多事儿的房东呢。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开启她和房东之间融洽关系的诀窍，居然是向房东请教俄语问题。这不巧了嘛！谢天谢地！

这之后，金英认认真真地执行房东的每一条规则，心甘情愿，甚至做得比房东要求的还好。有时她会把自己做的中国菜给房东尝尝；去超市买东西，也会问问房东是否需要捎带些什么。而房东，也变得和蔼可亲，宽宏大量了。她主动帮助金英学习俄语。不但详细解释金英的提问，还常常在平时的对话中有意识地考金英该用哪个词，告诉她如何表达更准确。房东的帮助，不仅使金英在课堂上的学习进步飞快，还让她学到了不少生活中常用的词汇和说法，她在班上的俄语成绩迅速提高，很快就稳定在了第一、二名的位置。她和房东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了，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了，金英也因此了解到，房东退休前曾经是中学的俄语老师，所以她对俄语问题那么感兴趣，所以她讲解得那么明了易懂，她是用自己三十年的教学经验在给金英辅导啊！同时，也所以她的表情总是那么淡漠，所以她对房客有那么多要求，这也是因为她曾经是老师啊！

俄罗斯人的冷漠写在脸上，但他们的心是热的。一旦他们把你当作朋友，许多看似无法逾越的障碍，立刻冰消雪化；他们会为你考虑很多，很细致；也会为你做他们认为需要为你做的事情。几年下来，金英很庆幸自己当年没有从房东家搬走，很感激房东给予她的帮助，她们在一起已经不是简单的房主和房客的关系了，而是像朋友，像母女。金英的父母想来莫斯科看看，房东主动提出由她发邀请请他们来。房东患有膝关节风湿症，金英特意请人从中国买了中药送给她。房东不那么严格要求金英一定按照规则做了，而金英也习惯了房东最初提出的规则。她们俩还相互交流厨艺，结果都学会了彼此国家的几道菜，金英最得意的是学会了做奥利维亚沙拉，同学聚会时，她就露上一手，弄得同学们都很羡慕她有个好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