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又包了两托盘。上官莹有点儿累了,她放下擀面杖,让擀了半天饺子皮的手休息片刻,但嘴上没停。她兴趣盎然地问金英:“你会做奥利维亚?教教我好吗?我最喜欢吃这个沙拉了!”“好啊!不过,做奥利维亚很费功夫,咱们找合适时间吧。”金英点头应允。上官莹又有了新问题:“听说不少中国学生业余时间打工挣钱,你打工吗?”“我还没有,但也想找份工作。刚上学时没时间打工,学俄语还顾不过来呢,哪有时间打工啊!除非不是真想读书。”金英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回答。“还有不想读书的?上大学不就是为了读书吗?”上官莹没听懂。“唉,你不了解。有些人上大学就是为了有个合理身份,有地方住,他们根本就不是来读书的,而是来做生意的。”金英解释说,“他们也过了读书年龄。俄罗斯大学管得不严,有些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生给钱,就混过去了。”“还有这样的事儿啊?真稀奇!”上官莹感叹道。“俄罗斯目前的状况就是这样,旧体系没有完全放下,新体系还没完全形成,再加上经济发展得不尽如人意,大家都缺钱,所以就出现了许多混乱现象,一时半会儿还改变不了。”金英的这番话俨然是站在历史和现实的角度说的,理性、客观,令上官莹不得不佩服:金英显然比她头脑更清醒,看问题更全面,有高度。
“你将来会做生意吗?”上官莹似乎成了新闻记者,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她是好奇,也是希望更多地了解俄罗斯,了解在俄罗斯的中国人。“谁知道呢?也许会,也许不会。我爸说如果我做生意,他可以帮我找货源,可我目前还是想先好好完成学业。”金英笃定地说。“你爸妈给你学费和生活费?”上官莹真是有问不完的问题——莫斯科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的,都想探个究竟。“对,他们隔段时间就托朋友给我带些钱过来,或者他们在国内给朋友人民币,朋友在莫斯科给我美元。”“够花吗?”该死的好奇心!上官莹自感问题问得有点过分了,可已经收不回来了。“勉强够。我爸妈都是工薪阶层,不可能有很多钱给我,这还是他们省吃俭用省出来的呢!”金英倒没觉得上官莹问得唐突,“我老得算计,特别是月底的时候,生怕手里的钱花完了,爸妈给的钱还没到。在国外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啊!”上官莹点点头,虽然她不必为吃住担心,但她太理解金英了,她何尝不是想买任何东西都要问丹尼尔要钱吗?她也有些同情金英,小小的年纪就要为钱担忧。
金英面前已经没有饺子皮了,馅儿还有些,她催促上官莹再擀些饺子皮,很快饺子就要全包完了。上官莹看了看馅儿,吸了口气,仿佛冲刺似地又奋力擀起饺子皮来。不一会儿,终于大功告成了。上官莹叫丹尼尔准备煮饺子,丹尼尔走进厨房看到三个托盘两个菜板上全是饺子,惊呼:“姑娘们!这全是你们俩包的吗?太棒了!”“当然啦!还能是谁!”上官莹骄傲地说。金英在一旁笑着说:“我还得把菜炒出来,很快。你们先摆桌吧。”上官莹和丹尼尔开始忙着往桌子上放酒、饮料,杯盘、刀叉,然后丹尼尔烧上了煮饺子的水。大约又过了四十分钟的样子,上官莹、丹尼尔、金英和妈妈娜杰日达终于围坐在餐桌旁了。
这是1995年的大年初一,在莫斯科,两个中国人和两个俄罗斯人一起庆贺中国新年。对于上官莹来说,这是她在俄罗斯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感谢丹尼尔和金英,她在莫斯科吃上了中国饺子,中国菜。对于丹尼尔来说,这是他人生中过的第一个中国新年,他还不清楚是否从此以后每年在阳历新年后都要再过一次中国的农历新年。而对于上官莹和金英来说,她们也不知道,未来她们的人生会常常交织在一起,从陌生到相知,她们将成为相互信任的好朋友。
当晚金英走后,上官莹又习惯性地坐到了权当写字台的大圆桌前——她每天都在这个大圆桌前写作业,读俄语,这是最近以来除了去上学,天天都要做的事情——她的心一下子感觉很空,很空!她想到了父亲,得给父亲拜个年,明天早晨吧,现在BJ已经深夜了。她更思念萧然,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他的回信呢?他会怎样回复她的询问呢?萧然为什么没有给她打电话祝贺春节?难道他真地放弃她了吗?他真的那么狠心吗?上官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或许,他们之间真地结束了!可她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啊!她盼着萧然能再接受她,哪怕是不那么爱了;只要能回到他的身边,哪怕是过平淡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太憋屈,太难熬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从头学;生活水平不如从前,还要处处受制;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自己做主;往日心高气盛,说一不二,如今却不得不学会顺从,有时还要被训斥;以前时时刻刻被关心、被呵护、被照顾,现在却要事事处处都自己争取,有时还需抗争,好累啊!好不习惯啊!上官莹想到这些,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弱弱的自己,颤巍巍地走在冰雪泥泞的街上,找不到方向了,却不得已还得坚持着走。她后悔了,她有点儿可怜自己。上官莹又想到了易阳。易阳会怎样回复她的信呢?易阳的咖啡店春节会休息吗?上官莹不愿再往下想了,想想都是忧伤。明天还要早起上课,赶紧睡吧。
5认识了一个华商了解了俄罗斯的华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上官莹在学校学俄语已经一个多月了。一天,她照例来学校上课,还没走到教室,远远地就看到几个俄语教研室的老师正围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国人说着什么。她刚走近他们,那几个老师便全向她招手并喊着:“米拉娜!过来!过来!”上官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赶忙走过去。因为上官莹常跟噶琳娜老师去教研室,所以教研室的老师们都和上官莹很熟,她们见到上官莹好像见到救星似的,急忙给她解释,请她帮忙。她们说了很多,说得很快,上官莹心里叫苦:她们忘了她也只学了一个多月的俄语,好像她什么都能听懂似的。要是噶琳娜老师在就好了,她知道我的俄语水平,上官莹这样想着,硬着头皮认真地听老师们说话。神奇的是,她居然明白了大意:这个被老师们围在中间的中国人是留学生,他们班今天不上课,因故改在后天了,可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来了。老师们请上官莹跟这个学生解释一下。
上官莹看了看这位中国留学生,感觉他还挺帅,只是看上去不太像学生,年龄似乎大了些。他正冲着身边的老师们微笑着,有点儿尴尬但又尽量显得无所谓的样子。“你好!”她跟他打招呼,紧接着问:“你叫什么?”“你好!我叫裘力。”他见到她,也是眼前一亮,“你也在这儿学习啊?我怎么没见过你?”“我没跟班,单独和老师学,所以没见过面。这些老师让我告诉你,今天不上课,改在后天了。”上官莹赶紧解释老师们的意思,她们还在旁边等着呢。“噢,我也大概明白了。刚才我去教室,那里没人,我过来想问问,她们就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我说明白了,她们还是没完没了地说,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其实我也没全明白她们都说了什么,大概是给你解释事情经过。”上官莹见裘力已经了解了,便向老师们示意,老师们谢了上官莹就走开了。裘力也谢了上官莹,夸她俄语讲得好,问了她的名字,还问是否可以交换电话号码。他们正互相写着电话号码呢,噶琳娜来了,脸上的表情很悲伤,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上官莹马上小声对裘力说:“我得上课了!”然后把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张开放在耳朵和嘴之间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又伸出右手五指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就跟着噶琳娜进了教室。
“您好!”上官莹笑着和噶琳娜打招呼。“你好!”噶琳娜回了声,但脸色依然很难看,声音也不像平常那样爽朗。上官莹同情地看着噶琳娜,用英语说了句:“出什么事了?”噶琳娜几乎是愤怒地说:“昨天发生了一件令人悲哀和气愤的事情,ORT电视节目主持人弗拉季斯拉夫·利斯蒂耶夫(ВладиславЛистьев)在自家门口被暗杀了。”说完,她的眼眶湿润了。上官莹天天看电视,脑子里有这个人的形象,他戴副眼镜,花白头发,梳着背头,看上去很睿智,是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模样。可为了个节目主持人的死至于这么悲伤吗?上官莹不解。但她还是想安慰噶琳娜,劝噶琳娜不要难过了,可惜她只会重复一个词:“涅那达,涅那达。”意思是不要,不要。然后比划了一个笑脸。噶琳娜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意识到了现在是上课时间,于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打开了书。
回到家上官莹打开电视,发现电视上所有频道都在播这位主持人被暗杀的报道,还有记者拍的照片,和主持人生前的录像,她想,这一定是位非常著名的主持人。傍晚,丹尼尔刚一到家,上官莹便迫不及待地问他知不知道主持人被害的事,丹尼尔说知道了,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上官莹问为什么大家这么关心一位电视主持人。丹尼尔说,这位主持人不是一般的主持人,还是记者,是电视台的总经理。他主持的节目老百姓都爱看,他的观点大多数人都认同,他很受大众的尊重和关注,所以他的被害当然会引起轰动。肯定是他的观点和号召力对有些人不利,所以他才被暗杀了。上官莹听了丹尼尔的解释,大概理解了噶琳娜,她愤怒,是因为有些人不择手段地杀害了一个敢于直击社会问题的人;她悲伤,是因为这样思想深刻,敢于说话的精英又少了一个。虽然上官莹对于俄罗斯的经济、政治形势几乎不了解,但屡屡发生的她以往在BJ根本没听说过的事情,比如贸易市场爆炸停止营业,比如地铁爆炸乘客伤亡,再比如昨天著名主持人在进入楼门的刹那被人杀害,这一切,都让她意识到,虽然苏联解体三年多了,但新旧交替带来的动荡依然存在,现实生活并不平静。可从另一个角度讲,幸好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似乎都是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关,她一点儿也不感觉惶恐。
上官莹和裘力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下课以后。那天,本来上官莹应该比裘力下课早,她要等裘力,没想到噶琳娜拖课拖了半个小时,倒是裘力等上官莹了。噶琳娜听上官莹说要和裘力约会,问她要是碰上丹尼尔怎么办,上官莹说不会碰上,因为丹尼尔说那天要晚回来些。丹尼尔回家的时间说不准,根据卖货的情况而定。早卖完早回家,晚卖完晚回家。有时他下班早,正赶上上官莹上课,他便会去上官莹学校旁的地铁站和上官莹会面,然后一起去看电影、买东西或者回家。上官莹心里觉得噶琳娜的问题很好笑:我又不是和情人约会,丹尼尔碰上了又怎么样?她下课后急忙赶到学校大门口,裘力正站在那儿伸着脖子看呢。两个人一见面都很热情,仿佛见到了老朋友。上官莹问:“咱们去哪儿?”裘力说:“去地铁站吧。”“啊?咱们不是要谈谈吗?”上官莹感觉很诧异,聊天有在地铁站聊的吗?不去吃饭,起码得找个咖啡馆坐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