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不需他讨要,谢昙于小年夜见安又宁的第一眼就会掏出封红,摸摸他的头,递与他,道一句“新岁安康”。
如今,安又宁看谢昙反应,便知他已全然忘了,便只好大着胆子理不直气也壮的提醒:“今岁的封红呢?”
谢昙一时怔仲。
片刻后谢昙才缓缓道:“等魔宫回来补予你。”
安又宁的初心也并非真的想要压祟钱,只是想借由此事纾解一下谢昙绷紧了好一阵子的心绪,闻言也不追问,只乖巧的点点头。
谢昙向来说到做到,安又宁从不曾在这方面操过心。
可不曾想,今岁的封红,他竟到死也没有收到。
谢昙于第二日卯初准时出发,安又宁站在城门口为他送行。
奔赴魔宫的车队浩浩汤汤,除了前头骑马引行的左昊和坐于五花马青蓬车内的谢昙外,其后跟行的一二十辆车马皆是纳贡之物,四方城旌旗飞扬。
安又宁怅惘的目送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马车,开始每日掰着指头数日子,数谢昙何时归来。
谢昙赴魔宫年宴,往年皆是十七八日而归,今岁谢昙说会提早回来,那么说不定半月内他就会再次看到谢昙的身影。
这么想着,安又宁心里就偷偷的开心起来,每日都会站在城门处望着远方等谢昙。偶尔雪琅也会捧了一堆吃食,说过年了外城里又多出了几路货郎,出了许多她未曾见过的新口味,她便美美买来陪他在城门口耳听爆竹眼望烟花,边吃边等。
谢昙却失约了。
谢昙不仅未按约定提早回来,反而不知为何还拖后了两日,在他生辰的前一天早晨,也就是正月十三,才出现在城门外。
还多了一辆跟随谢昙回来的乘人马车。
那辆马车同样青蓬玄纹,与谢昙马车唯一不同的是,车前未悬挂铜舌车铃。
安又宁飞奔至谢昙马车前,却还是忍不住奇怪的偏头看了那辆马车一眼,一旁骑马随侍的左昊,突然就意味不明的冲他笑了一下。
安又宁也说不上来,一时只觉得有些不舒服。
谢昙掀开了马车的玄纹棉布盖帘:“怎不在府邸等着?”
安又宁霎时将心头不适抛掷,回神有些难为情的道:“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谢昙沉默了下,继而从马车内冲安又宁伸出了手。
那只手戴着惯常的黑色手衣,指节匀称,一如既往的修长,安又宁却注意到,他袖袍下隐约露出的那截白玉腕骨上,却突然多出了一串紫檀佛珠。
紫檀佛珠色泽莹润,在谢昙白玉腕骨上松松的攀了三圈,腕底垂坠一个精致小巧的福禄葫芦,葫芦下的同系紫锗色垂绦随风意动。
谢昙唤他:“上来。”
安又宁压下心头疑虑,握了谢昙的手,钻入马车。
马车内铺了暗朱色暖毡,安又宁挨着谢昙坐于厢凳,问他:“你这次怎去了这般久?我很想你。”
谢昙回答:“一些事,耽搁了。”
安又宁便知,谢昙这是不想细谈,就转了目光盯向谢昙手腕:“怎么突然想起戴佛珠手串?”
谢昙下意识看了自己腕骨一眼,沉吟片刻,抬腕反问:“你喜欢?”
安又宁只是在意佛珠手串的由来,并非在意佛珠手串本身,毕竟谢昙身负洁癖,近身之物更是讲究,不会随意取戴陌生之物,闻言自然摇头。
谢昙便道:“戴着顽罢了。”
马车很快穿行入府,过影壁后,仆从便要卸车牵马入厩,安又宁随谢昙下车,再次好奇的偏身,看向一直追随在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想看车上乘了什么人。
却未等到,被他派去看护雪琅的连召突然从大门口跑了进来,他手里还拎着雪琅买的一大堆东西,边跑边喜悦的嚷道:“公子,公子,安公子来了!“
能被连召这样兴奋的禀告于他,也只有飞云阁的安霖之了。
是……是大师兄来了?
自他入魔域以来,飞云阁在正道的处境就一直稍许尴尬,他为了不牵扯家人,主动散播他与飞云阁已经断绝关系的消息,虽然他与爹爹私下仍旧往来信件,可飞云阁亲自来人入魔域寻他,这百年来还是头一遭。
安又宁不敢置信,随即被莫大的惊喜包围,一时也顾不上看随行马车了,甚至忘了与谢昙打声招呼,转身就迎着门口的连召疾行:“大师兄现下走到哪儿了?”
连召兴奋道:“已经进了外城了,他们人多东西多,雪琅姑娘正带着路!”
安又宁忍不住眼眶一热。
无论是过节还是生辰,无家人陪伴,平日里倒不曾察觉如何,可一旦家人真的来了,他险些绷不住思乡的眼泪。
二人眼看着出府门而去,安又宁却突然想起什么驻足转身。
熹微日光下挺拔站立的谢昙神色晦暗不明,只冲他轻点了下头。
得了谢昙的准允,安又宁复高高兴兴的随连召出门迎人。
外城主街熙攘,人流如织。
安霖之身姿伟岸,气质端肃,在魔域一众人等中很是扎眼,安又宁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他。
安霖之仍如安又宁少时记忆中一般整肃,眉浓而黑,眉心拥有常年惯蹙下的一道清浅褶皱,安又宁本激动的心,在看到安霖之的面容之后,突然如鸟雀入笼,重新将那份雀跃捂了回去。
一股近乡情怯油然而生。
大师兄从来不赞成他对待谢昙的做法。
当年他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去救谢昙的时候,大师兄便万般阻拦,他知晓自己做法不妥却仍守着自己心中的道,为着自己心中的情还是做了,大师兄如今可还生着自己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