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不确定。
他脚步一时踌躇,不敢近前。
前头引路的雪琅却眼尖,远远的看见他,踮脚欢呼:“阿宁!阿宁这里!”
安霖之沉肃的眼神立时望过来。
安又宁霎时头皮发麻,按捺下忐忑,提步走了过去。
“大师兄……”安又宁走上前,垂首低低唤了一声。
安霖之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怎么?不欢迎我?不准备带我入府?”
安又宁霎时抬眼,忙否认道:“不是的,自然不是,大师兄一路舟车劳顿,快随我来。”
一行人很快入了城主府。
防风过来,准备按照礼数将安霖之安排进城主府客房,安霖之却冷嗤一声:“我又不是来住好屋子的,不劳大费周章,我与阿宁一起便是。”
安又宁站在旁边局促的握着双手,讪讪笑了,防风看了一眼,最终未说二话,躬身退下。
安又宁将安霖之安置在了熙宁院西厢房,一切收拾整妥后,二人方说上话。
安霖之啜了一口热茶,这才看向旁边垂头耷耳如同罚站的安又宁,开口便是:“可知错了?”
安又宁煎熬的垂头沉默,片刻后才英勇赴死般道:“又宁不悔!”
“哼!”安霖之狠狠一顿茶盏,眼神如电的看了安又宁半晌,方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竟还这般执拗。”
“罢了,”安霖之再次打量了一圈安又宁的住所,这才语气和缓道:“终归看着他待你还算不错。”
安霖之朝安又宁招招手:“阿宁,过来。”
安又宁紧绷的心,这才真正放下,知晓大师兄不会再发难,心头才涌起一点久违的高兴,乖巧的上前坐于大师兄脚旁锦杌上,歪头倚于大师兄膝弯。
安霖之爱怜的摸摸他的头。
“你可知,你走后,师父忧思郁结,唯恐你在外出事,尸骨不存,”安霖之语重心长道,“好在你还算懂事,境遇好些了,知道去信告知我们。”
安又宁鼻头一酸,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他将眼睛埋入安霖之膝头,泪水在安霖之绸袍上洇开,他声音发颤:“都是我不好,爹爹、爹爹如今身体可还康健?”
毕竟算是自己亲手带大之人,安霖之不忍继续苛责:“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倒没什么,只师娘病情加重,差点没有挺过那个冬天。”
安又宁心尖一颤,却抿紧唇没有说话。
母亲极不喜他。
他自打记事以来,母亲面容于他而言便模糊至极。
当初,飞云阁阁主安清淮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自大婚后便继承了飞云阁,多年来阁主夫妻恩爱,但二人却子嗣艰难。可子女缘浅,夫妻二人竟也不愤慨,心态宽和,只从外面抱回一个资质尚佳的孩子作为义子,这个义子便是安又宁如今的大师兄安霖之。
安霖之生性肃谨,少年老成,却甚得飞云阁夫妇二人疼爱,家继传承皆毫不吝啬,待安霖之犹如亲生,时日一久,外人便也将安霖之当作正经的飞云阁少主看待,多几分青眼尊重。
谁知,多年后,阁主夫人确诊喜脉,安清淮与夫人自是喜不自胜,便将已至青年的安霖之唤来,三人不知郑重商量了什么,第二日安霖之便从少主之名退位,占了飞云阁第一弟子大师兄的名头。
外人冷嘲热讽安霖之好日子到了头,谁知阁主夫妻待他比往常更加器重,且觉得都是托了安霖之的福,这才能腹中有喜,那些无稽言论便也逐渐罢休。
阁主夫人生安又宁时却是难产。
血崩之下险些丧命,加诸生产过后阁主夫人身子伤了根本,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再未有起色,时昏时醒。
自己都照应不好,更别提照应安又宁了。
安清淮自此便踏上常年为自家夫人寻医问药之路,常年在外,逢年过节看顾安又宁的时间着实有限。
是故,谁也没有想到,看顾管教安又宁的重任竟落在了安霖之的肩上。
安霖之将安又宁当作未来阁主培养,形容严厉,管教严苛。
被训的实在受不了了,安又宁便常常独自一人躲到昏暗的假山内偷偷的小声的哭。
次数多了,便也遇到很多嚼舌根的奴仆,说自己是厄运之子,就是自己的诞生才导致母亲重病,父亲常年奔波,连大师兄都被他牵累,没有哪个修行世家的好女敢嫁给安霖之,接手飞云阁当下这个不尴不尬的烂摊子。
安又宁生性安静,这便也意味着他比寻常孩子更加内秀。
听得多了,他便会想,原来自己的出生并不是被期盼的么?
小小的安又宁想不明白,却也不想相信。
可回想一番,他自出生到现在,记忆中都没有母亲的模样,甚至父亲从不让他去看望母亲,大师兄也总是在他提及母亲的时候,沉默的看着他不说话。
安又宁不想轻易信以为真,等那些奴仆走远,他便从假山后一下钻出,向母亲的主屋飞奔而去。
外出奔波回来的父亲恰好赶到的时候,安又宁已被母亲的大手掐的呼吸急促,眼白上翻,脸色紫绀。
安又宁从未想过,病榻之上瘦骨嶙峋的母亲,一息暴起,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父亲破门而入,从母亲手下夺过自己抱入怀中。
小小的安又宁蜷缩在父亲肩头,趴伏在父亲颈窝,浑身颤抖不已,一时竟吓傻了,人也不知道喊,哭也不知道哭。
安霖之紧随父亲身后,看顾着将暴起的母亲重新扶回病榻。
安又宁透过父亲肩头,却看到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母亲,竟慈爱的拉着大师兄的手,一迭声的亲切着唤着大师兄的名字“霖之”,虚弱的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