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臻不服气,低声道:“哪有这么严重?”
顾宣自袖中取出几封信,甩在他面前,道:“这些是抄本,原件只待你逼奸不遂的事情爆之后,就由御史们拿到皇上面前,弹劾顾云臻素有恶行,难以承继爵位,恳请将其贬为平民。还有几本奏折,是弹劾纪阳侯教侄不严,应被罚于府中禁闭思过。让我们来猜猜下一步吧,你爵位被夺,我闭门思过,嘉和公主又恰好嫁到西夏,那时西夏王就可以配合咱们的圣上,来一着所谓‘大兵逼境’,你九叔若是战事稍有不利,朝中自有人去夺了他的兵权。到那时——”他紧盯着顾云臻,冷笑道:“顾小侯爷,你说,你该怎么办?”
顾云臻已说不出话来,顾宣又道:“好吧,退一万步,你为了顾家,肯牺牲自己,娶了毕长荣的女儿,那你的心上人呢?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吗?那必是与她许下了白头之约。你若娶了毕小姐,你就对得起她吗?就光明磊落了吗?”
顾云臻面上狠狠一白,想起昨夜若是自己真的被逼娶了毕长荣的女儿,那其华呢?那个比杏花骄阳还要眩目的其华呢?又该怎么办?他脑中一片混乱,喃喃道:“不,我绝不会娶别人,为什么会是这样……”
顾宣按住长案,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冷冷开口道:“你既然姓了顾,穿了这身衣服,你面对的就是这些——也只有这些。”
他走到顾云臻面前,看着他灰白的面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顾云臻,你真的还不配穿这身衣服。”
他的视线在顾云臻脸上微微驻留了一瞬,便转身挑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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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三正守在帐外,见顾宣出来,轻声道:“侯爷,有些话小侯爷现在还接受不了,他太年轻。”顾宣沉默了一会,道:“我十六岁那年,懂的事比他多很多,因为有大哥手把手地教我。”提起顾显,顾十三也沉默了,许久方叹了口气,道:“小侯爷自幼由夫人带大,又没上过边关,自然天真了一些,只能慢慢来,太急了反而容易……”
他话未说完,天子营帐那边一阵喧哗,须臾,号角震天响起。顾宣忙道:“十三,你别乱走,好生养着腿。”说着便往天子营帐奔去。
却是金吾卫在江离山深处现了老虎,兴奋地回来禀报。为了讨帝君欢心,多年来,西京围场中放养着无数的鹿、麝、狼、狐狸、猴子、獐狍,可独独没有虎豹。无他,只因拍马屁的人也不敢太冒险,万一伤了圣驾,可是掉脑袋的事。皇帝多年来狩猎这些小动物也有些腻了,此刻听得竟有老虎在江离山出现,十分兴奋,搓手道:“来来来,诸卿家,咱们兵分几路,务必要将这头老虎给擒获。”当即命人调来江离山的地图,分定了几条路线,由各自的领队带领行事。当下便点齐人马,带齐弓箭,离了营地。
顾云臻听得外面人马喧哗,强自收拾心情出来,只见顾宣已带着数十人往东而去。他问过顾十八,便心情沮丧地坐在河边,顾十八默默相陪。二人看着河水自脚下奔腾流过,都觉眼前一片迷茫。
过了许久,顾十八叹口气,问道:“公子,我是不是很没用?”顾云臻摇头,“是我没用。”顾十八道:“不,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还让别人看不起公子。”顾云臻仍摇头,“不,是我没用,我不配穿这身衣服。”
身后一女子冷声笑道:“依我看,你们两个都没用。”顾十八跳了起来,回头见是一位十五六岁的绿衣少女,不禁怒道:“哪来的黄毛丫头,敢这样说话?!”
那女子长得十分秀丽,面色有些苍白,笑声中却透着几分凌厉。她笑着走到顾云臻面前,弯下腰,眼神别具意味地盯着他,道:“顾云臻,我的身子全让你看光了,别告诉我你不认识我。所有人都骂我不知羞耻,可唯独你不行!今生今世,你休想不娶我!”
顾十八指着她,结巴道:“你、你是毕、毕家小姐?”毕小姐直起身来,得意笑道:“是,不过要不了多久,你得称我一声侯爷夫人。小子,可记住了。”说着再看了一眼顾云臻,大笑而去。
顾十八骂了声,“疯婆子!真是不知羞耻!”依旧坐回顾云臻身边,道:“公子,别理这个疯婆娘。”
顾云臻了一阵呆,忽然扯住顾十八的手,问道:“十八叔,那毕小姐刚才最后一句说什么?”顾十八道:“她说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叫她一声侯爷夫人,可不是花痴了吗?”
顾云臻喃喃道:“毕长荣为什么要伤十三叔?为什么甘愿让自己的女儿冒身败名裂的危险?为什么?圣上许了他什么?让他这般铤而走险?老虎是金吾卫现的,他要干什么?”
他猛地跳了起来,叫道:“十八叔,快叫十三叔!叫上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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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宣领着纪阳侯府诸人走的是东路,一路上并未见到老虎踪迹。及至一个山谷,他身下的座骑怎么也不肯往前走,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喉中出低呜声。顾宣觉得奇怪,抬头看了看,只见上方山崖耸立,不禁笑道:“我心里有事,还真没觉这里倒是个设伏的好地方,还不如一个畜生。”
顾十一点头道:“若是十三见了,定会细细研究一番,再绘入他的行军图之中。”顾宣忽然神色微变,只觉四周气氛于这一刻骤然变冷,森寒杀气弥漫整个山谷,刚说声:“不好!”未及令,山顶崖石已滚滚而落。
众人急忙后退,于石雨中冲出一条血路,可已伤亡惨重。眼见距谷口不过十余丈,却听一声哨响,山顶山腰同时冒出数十名蒙面之人,箭簇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芒。
顾宣喝道:“冲过去!”众人紧紧相随。箭如蝗雨,遮天蔽日,顾十一痛哼一声,骂道:“王八蛋!”
泼天箭雨中,前方谷口忽响起暴雷般的马蹄声,十余骑如风驰来,为之人正是顾云臻。
顾宣怒喝,“不要过来!”与此同时,后背已然中箭。
一阵剧痛中,他看到顾云臻二品爵袍上的那条金丝巨蟒越来越近,看到他在目眦欲裂地大叫:“小叔叔——”
他与大哥长得如此相像,连骑马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他打马而来,仿佛当年黑风峡中,大哥向着自己疾驰,目眦欲裂地叫:“定昭——”
那时,新郎装束的顾宣正按着肋下透出的剑刃,不可置信地望向穿着大红喜服的她,喃喃道:“霓裳,你……”她一点一点地把剑抽出,看着血自剑刃上淌下,轻声道:“我是西夏人,真名李青鸾,你记住了,也好死个明明白白。”筆趣庫
倒难为她,在说着这样的话时,嘴角还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就仿佛夜里为他披衣添香,四目相交时的会心一笑。
顾宣的目光越过她的肩,看见大哥正向自己疾驰而来。那是顾显最后一次骑马,他纵马挥鞭的姿态,从此永远凝固在顾宣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