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看得清楚,忙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漕帮那个什么堂主的义妹这回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若非她舍命去救云臻,可就……”她想想还觉得后怕,不禁拍了拍胸口。
“听说她还挨了一刀?”顾大姑道,“她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去谢过她?”
顾云臻忙道:“侄儿方才备了礼物去漕船上,但她已经随运丁回江州去了,未能当面拜谢。”
“这可真是失礼了。”顾夫人沉吟道,“我顾家世代知恩图报,这份恩情不能忘。等来年开春道路好走一些,定要派人带着礼物去江州登门拜谢。”
众人都点头称是。
小静若这日满四周岁,顾宣竟真的兑现诺言,命人雕刻了一块精巧绝伦的玉佩送过来。静若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口中嚷道:“六舅奶奶怎么还不来?”话音方落,便听丫环们在外面笑道:“六夫人来了!”
顾云臻心中一“咯噔”,想起其华在坟前那番绝情的话,竟觉得有些厌憎,只是不知是厌憎她还是厌憎那个过往的自己。他猛地站了起来,道:“外头还有事,娘,我先走了。”也不待顾夫人说话,抬脚便往外走。
走到门口,恰见其华正在紫英的搀扶下沿着回廊慢慢地走了过来,触到他的目光,她身形微微晃了晃,低下了头。
顾云臻方才便听吴氏等人说起六夫人回相府侍疾崴伤了脚,这刻见其华走得甚是艰难,再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睫羽也在轻轻颤抖,不知怎地,忽就想起了在农家柴房的那一日,她倒在柴堆上,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睫毛闪得似天上的星星,呼出来的气息也馨甜得让人迷醉。
往事随记忆翻上来,憎恨她的心瞬时便消解了。他望向渐走渐近的她,低声道:“你的脚……”
其华头上的簪子轻轻颤了颤,却没有停住脚步,仍慢慢地往前走着。
顾云臻满腔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木然地让开身子,看着她以绝情的姿态擦肩而过,呼吸着她经过身边时残留的那缕气息,说不出的难过。他在心中狠狠地凌迟着这个软弱的、没有底线的自己,大踏步离开了瑞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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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夫人见其华一瘸一拐、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心疼道:“小孩子念叨两句,你就真的来了?这崴伤了脚筋,又着了凉,得养着才是,千万不要轻易下地。”
顾大姑也道:“你来作什么?回趟娘家就把身子折腾成这样,还不赶紧养着?小孩子生日而已,太隆重会折了她的福气。”
其华微笑道:“越是答应小孩子的事情,越要说话算数,否则以后她就不和我亲近了。”
见她走得甚是吃力,素梅和吴氏忙抬过来软榻,又用软垫靠在她腰后。其华将扑上来的静若揽入怀中,微笑道:“小寿星今天可财了。”
静若将手中的玉佩举给其华看,又显摆收到的一大堆礼物,二人叽叽呱呱地说着,满屋子的人都含着笑听她们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顾宣已静静地站在了门口。
倒是其华敏锐地感觉有道异样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愣了愣,旋即微笑道:“官人来了。”
顾宣微笑着走进来,抱了抱静若,又与众人说了会儿闲话,便要告辞。可刚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道:“夫人,你的脚有伤,得多歇着。”
众人忙纷纷道:“就是,你先回去歇着,这里人多,万一撞到你就不好了。”吴氏则一溜烟地跑出去唤人抬软轿。
其华便站了起来,可脚掌方着地,大腿钻心似地疼痛,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了?又崴着了?我瞧瞧。”顾大姑见其华神色不对劲,便俯身去掀她的裙子。其华忙往后退,不慎踩到静若的裙角,脚下一滑,仰面便倒。
“啊——”
满堂惊呼声中,其华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哀叹一声,做好了后脑勺重重着地的准备。
就在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一霎那,她忽觉腰身一轻,有人扑过来将她凌空接住,紧紧抱入怀中。
屋子里的人便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的后怕得不停轻抚胸口,有的则双掌合什,暗念“阿弥陀佛”。
其华惊惶初定,睁开眼睛一看,却见救了自己的人是顾宣。他正低头看着她,面容仍是素日那般冷冽,但眼神却透着丝少有的焦虑与关切。
四目相对,二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顾大姑连声唤拿跌打油来,顾宣眼神迅恢复了清明,道:“不必了,我先带她回去。”说罢抱起其华,大步出了瑞雪堂。
其华也清醒过来,她装作害羞地揽住顾宣的脖子,在众人会意的笑声中出了瑞雪堂。直到周遭再无旁人,她方用力挣扎,怒道:“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别动!”顾宣喝道,“伤成这个样子,你不想好了吗?”
其华身子一僵,只觉顾宣这句话说得让人心惊胆战,一时间竟忘了再挣扎。
顾宣将其华抱回赏梅阁,把她放在床上,一边去拉被子,一边皱眉说道:“既然有伤,就该好好养着,到处乱跑做什么……”
恰在这时,翠莺等婢拥进了屋子,见二人这般亲密的样子,忙嘻嘻笑着退了出去。
其华这才清醒过来,她看了看顾宣,忽惊觉二人相距不过数寸,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温热,本能地往后一缩。
顾宣将被子抖开,正要盖上其华的身子,抬起头,却见她正靠着床角,满面警惕地盯着自己。
顾宣心中陡然一惊,被子从手中倏然滑落。旋即他直起身,“噔噔”退开两步。
其华见顾宣退开,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但她方才用力太过,牵动了腿上的伤口,肺部也似有团火在烧。怕被顾宣看出来蹊跷,她强忍着痛,努力压制胸膛内翻腾不休的气息,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顾宣又缓缓地退后了两步,却好像不敢看其华,只冷声道:“我倒要去问问苏相,这苏府是不是有人虐待了你,怎么回去几天就伤成了这样?”
其华一惊,正想着他是不是看破了什么,顾宣却猛地转身,冷冷道:“我这段时间公务繁忙,会在俯仰轩歇息,晚上不用给我留门。”说罢大步出门而去。
其华觉得今日的顾宣十分异样,她又惊又疑,在脑中翻江倒海地想着缘由,偏一时又抓不着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