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浔月已经不是骆舟齐记忆中的那个容貌绝美,神色忧郁的小女孩了。她的脸上有了风霜的痕迹,眼神不怒自威,头上虽然没有如其他皇帝一样戴着冕旒,但也束着金灿灿的冠冕。
他们早就是天差地别的人了。她登顶权利的巅峰,俯视脚下众生。而他只是一个狼狈的水鬼,于史书上亦无名。
可当李浔月垂下眼睛的那一刻,她望向骆舟齐的眼神却恍然如当年,依旧湿润,依旧濡慕。
“舟齐……”李浔月喃喃着,露出难过的表情。
骆舟齐道:“你当初,为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说,不愿意留在皇宫;明明是她自己说,想要和自己远走高飞……为什么反悔呢?
哪怕骆舟齐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可他还是固执地不肯死心,就想从李浔月亲口说。
李浔月皱着眉,捂着心口,心痛难当的模样:“当时他们告诉我,说你骗了我!而且,你的手下人还闯入皇宫,险些……险些伤害玷污我。我不得已,只能反抗。舟齐,你死去之后,我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想着你,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回忆我们的过去。哪怕只有短短两个月,我也被困在那里面!”
说着,李浔月掩面而泣。
骆舟齐见她哭泣,那颗早已经腐朽的,很久很久没有跳动的心脏,忽然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他来不及去想李浔月话语的真实性,只感知到胸口被撞出闷闷的痛。
其实,细细算来,他们真正相处的时光不过两月,远远算不上深爱。可是,在骆舟齐死后,在幽暗的湖底,他度过百无聊赖而枯寂无趣的岁月,他将那两个月反复翻出来咀嚼吞咽,渐渐将这个人也刻进了自己的骨血,真正刻骨铭心。
李浔月又抬起头,双眼绯红,道:“我终身未嫁,难道还不够表示我的心意吗?”
骆舟齐从那柔软的温和的嗓音中,感知到了过去的李浔月的影子。
他刚要说话,忽然身躯一震。
李浔月关切地脱口道:“你怎么了?”
骆舟齐闭目吸气,让自己的呼吸尽量不紊乱。十二位君王的真龙之气,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你快离开吧,舟齐!”李浔月道,“真龙气运会损耗你的妖鬼之躯,你离开我,离我远一些吧!”
说到最后,她的嗓音已经带上了颤抖。
骆舟齐却苦笑一声。这皇城能逃走的妖鬼都逃走了,只剩下几个痴心的妖鬼,哪怕在层层威压之下,也不愿意离去。至于他,他既不愿意离开,也不能离开。
因为骆舟齐是御池中的水鬼,除了找到替死鬼,否则他离开不了皇城。
“你被困在此处多少年了?”骆舟齐问道。
“自我死后,二百余年。”李浔月答。
二百余年,与他也差不多。骆舟齐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诡异的满足。即使他们生前的约定不曾实现,但原来死后却从未分离。哪怕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也至少谁也没有先离开。
这算不算另一种同生共死?
多讽刺。
“要如何才能让你自由?”
这一次,骆舟齐问出这一句话,没有任何目的与算计。
他们生前种种,都已过去。互相利用也好,伤害也罢,都统统就此作罢。
“不……我不要你救……”李浔月痛苦地摇头。
“你告诉我!”骆舟齐嘶吼一声,“我离不开此处,早晚也会被真龙气运耗尽鬼躯,灰飞烟灭。在此之前,让我成全你吧。”
李浔月哽咽一声,道:“我死后,魂魄被拘在了此处,成了法阵的一角。或许,只有找到阵眼,才能破除阵法,还我自由。”
骆舟齐听完,毫不犹豫地看向观星台。光柱亮起的方向,正是观星台,如果要找阵眼,或许只能从那里找起。
“好,我去。”骆舟齐说完,转身而去。
李浔月泪眼依依地凝视着骆舟齐走远,不舍像是面具一般,贴合在了脸上。
待骆舟齐走远,李浔月身边的宣帝才慢悠悠道:“姑姑,两百年了,你拿捏人心那一套本事还未减当年。三言两语就哄得这个小鬼为你卖命。”
李浔月手还在擦泪,可面上的不舍难过却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冷傲凌厉。
她冷冷一笑,却没有说话。
李浔月确实终身未嫁,但原因绝不是为骆舟齐守活寡。对于她而言,爱情不过是生命中极微不足道的东西,是她消遣的玩意儿,并不至关重要,也非不可或缺。她一生纵横朝野,上拒北戎,下安百姓,功绩不输前人、后者。如果她生为男儿,必然是一代明君。她不登基称帝,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这样的她,怎么会困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呢?当初骆舟齐接近她,是居心叵测。她接受骆舟齐,也是心有算计。她或许真的爱过骆舟齐,但爱情,本就是早已被她舍弃的东西。
“还是想着如何脱身吧。”李浔月道,“我们被拘在这里,已经太久了。”
躲在暗处的北渚目睹了一切,心中啧啧称奇。这肃和公主当真不是等闲女子,能屈能伸,一张嘴也厉害得很。
北渚道:“叶秉烛,你说阵眼真的在观星台吗?”
可说完,无人回应。
北渚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回答,不由纳闷地将视线从外面收回,看向身侧的叶秉烛。
可,他身侧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叶秉烛的身影?
他去哪里了?方才还在啊……北渚心中一紧,生怕这小子悄无声息地撞墙去了。
他冲到皇极殿的广场上,左右看了看,依然不见叶秉烛的身影。北渚下意识仰头,看向那凌空的十二尊“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