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墉身後的人擔憂地問道:「大人,這是不是於理不合?崔巍不是我們大理寺的人,他……要不要派人看著他?」吳墉雙手背在身後,如青松一般站定:「不用,我在這裡守著,你們都退下吧。」
停屍房中陰氣森森,一踏入門檻,一股腥臭的氣息便撲鼻而來。崔巍白著臉走到了第一幅屍骸旁邊,他站在停屍台旁邊許久,懸著的手猛地掀開了屍骸臉上的蓋屍布。
在淤泥中泡過的骸骨不是白色的,而是染上了淤泥的黑,變成了斑駁的黑灰色。骸骨空洞的雙眼猛地躍入了崔巍的視線,一瞬間崔巍感覺自己的天靈蓋像是被大棒子打了,雙耳劇烈的轟鳴起來。
他的五臟六腑激烈地擾動起來,一股寒氣從腳底心一路蔓延至頭頂。他想吐,可是又冷得不住地打戰。一股股涎水上涌,他無意識地滾動著喉結強壓著強烈的噁心感。
正如吳墉所說的,只剩下了骸骨,什麼都看不出來了。他們身上沒有身份文牒,沒有飾配件,只剩下了一副骸骨。
崔巍偏過頭大口大口呼吸著,陰冷的空氣混著腥臭味湧入他的肺腑,想要作嘔的感覺越發強烈。強壓著身體的不適,他低下頭,細細看著骸骨上牙床兩側的臼齒。
細細查看一陣後,崔巍又將蓋屍布蓋在了骸骨之上。他坡著腳,來到了第二具骸骨身邊繼續掀開蓋屍布。
吳墉站在門外,面色嚴肅卻滿眼心疼地看著崔巍。這是他們師門中最有天賦的師弟,他本應該在朝堂上大放異彩,卻因為信錯了人做錯了事,背上了一輩子的傷痛。看著崔巍顫抖的身體,吳墉想要上前,卻硬生生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有些坎只有自己邁,別人的安慰和勸誡毫無作用。
這時一個雜役快步跑來遞給吳墉一張紙條,展開紙條後,吳墉眼底流露出了一絲失望。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大皇子被賜了鴆酒,聖上不會容忍一個皇子對軍權出手。
沒有公開審判,只是為了皇室那僅存的顏面罷了。可笑他們大理寺一行人忙碌了月余,罪魁禍卻還能留個全屍。皇權啊,真是讓人覺得可笑。
將手中的紙條撕碎,吳墉隨手將碎屑拋在了風中。這時,他聽見停屍房中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崔巍站在第四具骸骨旁,扶著停屍台像是要將肺腑給嘔出來。抬頭時,他面色青白滿臉是淚,臉上卻掛著扭曲的笑容:「師兄,我,我找到陳實了。我找到他了。」
陳實的上臼齒生了蟲牙,補牙時鑲嵌的是銀牙。那些惡人奪走了陳實一行身上的身份文牒,扒光了他們的衣衫,拿走了他們的配飾,卻沒仔細檢查他們的身體,這才讓崔巍從一顆銀臼齒上認定了陳實的身份。
吳墉三兩步上前,扶起抖得站不起身的崔巍。崔巍身體涼得像冰坨子似的,他捂著臉,冰涼的淚水順著指縫滴落:「四年啊,他們在淤泥裡面躺了四年。四年啊……四百三十六條命啊……師兄,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啊!」
「不是你,當時那種情況他們入了都城就是死路。太子黨羽遍布都城,就算沒有你,他們敲響登聞鼓之後,也會死得悄無聲息。」哪怕知道自己的話語毫無作用,吳墉也依然想安慰自己的師弟。
「師弟,師兄知道你心裡難受,知道你恨不得除了太子而後快。但是請你一定要保持理智,此事需要徐徐圖之。如今陳實他們的屍骸已經尋到,風向已經轉向了我們。你切記穩住情緒,不要打草驚蛇。知道了嗎?」
崔巍哭得撕心裂肺,站都站不穩。吳墉深吸一口氣扶正了崔巍,眼神凌厲道:「崔巍!小不忍則亂大謀,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他這個師弟看起來霽月清風,實則是個重情重義偶爾還會莽撞跳脫的人。當日但凡他能將陳實的事情告知師門,但凡別衝動的殿試落跑,如今也不會嘗遍苦頭。
「回答我!聽見了嗎?!」
崔巍捂著臉,雙肩抖動著,但是吳墉還是看見他認真地點了兩下頭。吳墉這才鬆了一口氣:「稍後我會將你送到恩師府上,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好好呆在恩師的府邸中。懷善哪,相信自己,相信我們。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明白了嗎?」
「明白了……明白了……」崔巍嗚咽著。
吳墉沒忍住,還是將崔巍擁入了懷中紅了眼眶,「懷善啊,這些年,辛苦你了。」
*
自從從護城河中挖出十五具骸骨後,都城中流言四起。傳言說得有鼻子有眼,說這群人是入城告御狀的鹽商,有人已經認出了他們的身份。當年巡鹽御史張濤在杭城盤剝鹽商,鹽商受不了了,於是進城告了御狀。可憐他們還沒來得及敲響登聞鼓,就被人害了。至於這下手的人是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當流言傳進太子府時,蕭清旭並沒太大的反應。他還在為自己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而高興,蕭清皓領了鴆酒,哪怕死了都不能入皇陵。該,同自己作對的就該是這個下場!
至於城北護城河的那十五具屍身,和他蕭清旭有什麼關係?
可是當傳言愈演愈烈時,蕭清旭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流言中涉及到的細節太詳細了,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當時當事人之一的崔巍。
沒想到崔巍那廝被自己威脅了,如今還敢在都城蹦躂,他還以為自己是太子的摯友?是風光無限的崔氏子?他怕是忘記了自己那條腿是怎麼斷的吧?又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被崔氏趕出都城的吧?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