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注意到?册子的某一页有折痕,打?开?一瞧,纸上果然记录了?晋明进城那一日的状况。彼时的晋明一共带了?
七位侍妾。而今,这?七人之中,三?人已死?,两人伤残,只剩两位侍妾仍然身处嘉元宫。
“晋明一共有二十多个女人,”华瑶问他,“你?怎么知?道?,晋明即将杀掉的那个侍妾,曾经去过雍城呢?”
谢云潇一语道?破:“盐熏火腿是雍城的特产。”
桌上摆着茶具,华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才说:“也是,那姑娘奄奄一息了?,还想吃盐熏火腿,可?能她在雍城的时候,就很想尝一尝荤腥了?。”
谢云潇埋首在她颈窝,她忽觉他正在发烫,不免担心道?:“你?怎么了??”
“有点热,”谢云潇承认道?,“不太舒服。”
华瑶若有所思。她牵过他的手腕,搭着他的脉搏,发现他心跳稍快。她格外关切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呢?”
谢云潇凑近她的耳侧:“想听实话吗?”
“当然,”华瑶催促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发了?高烧?”
谢云潇的喉结微动?。他极轻地蹭了?她一下,气息烫得吓人,还低声叫她:“卿卿,卿卿……”
华瑶的耳尖隐有烧灼之感,更严肃地威胁道?:“我在跟你?讲正事,你?为什么要蹭我?你?再这?样蹭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
谢云潇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读书。他的书斋整洁明净,不染纤尘,书架上藏着一大批千金难求的孤本,从策论到?经义一应俱全。世家?子弟多半讲究文墨,谢云潇也不例外。平日里,华瑶在书斋和他讲几句胡话,他置若罔闻,简直堪比柳下惠再世。
而今夜,他竟然一反常态:“我答应你?的事,应当尽数实现。”
华瑶疑惑道?:“你?答应了?我什么事?”
“岱州,”谢云潇抱紧她的腰,“你?中毒的那一天。”
确实,华瑶中毒的那一天,对谢云潇提出了?一些蛮横无礼的要求。谢云潇看在她生病的份上,全都答应了?,虽说这?确确实实是谢云潇欠她的一桩债,但她从没催他还过,他突然提及旧事,必定是烧得不轻。
华瑶扒开?谢云潇揽在她腰间的手。她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谢云潇不动?声色地拽紧她的裙带,“嘶”地一声,扯下一小块布料。
华瑶扭过头,正要骂他,他含糊不清道?:“一念之间,一心之意,初为情切,后为情怯,念念无常,处处惜别……”
华瑶真?没想到?,谢云潇烧成这?样,竟然还能当场创作一首情诗。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认真?安抚道?:“我不会和你?分开?,只是想给你?找大夫,你?别再费心作诗了?,现在就去寝殿休息吧。”
言罢,华瑶抛下谢云潇,召来了?汤沃雪及其徒弟。
众人经过一番会诊,徒弟断定谢云潇受了?风寒,唯独汤沃雪愁眉不展。
华瑶做了?最坏的打?算,她甚至怀疑皇帝给谢云潇下了?剧毒。
汤沃雪坦然道?:“殿下放心,真?不是什么大病,烧个两三?天,养一养就好了?。谢云潇的症状很轻,只要喝一两副药,就能活蹦乱跳。”
华瑶问:“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听见谢云潇的气息紊乱,不像是得了?风寒,更像是某种疫病,”汤沃雪如实禀报,“殿下,您需得知?道?,他的武功臻于化境,他的身体远胜常人。他发烧,常人要上吐下泻,他卧床一天,常人会一病不起。他生病两三?日,绝无性命之忧,那京城的百姓呢?不用?我细说,您也明白?吧。”
谢云潇进了?寝殿,汤沃雪的徒弟正在为他熬药,而华瑶和汤沃雪一同站在游廊上,袖袍被秋夜的冷风灌满。
今夜月明星稀,寒鸦绕树,华瑶仰头望着月色,忽觉眼前虚影幢幢。她踉跄一步,手腕无力,挥袖间擦过一根廊柱。她使尽全力,只在柱身留下了?几道?抓痕。
华瑶语调平静:“我也要回房了?。”
汤沃雪二话不说,当即牵过她的手臂:“难道?您也……”
“我不想把病传给你?,”华瑶实话实说,“你?能不能先想办法保住自己??你?倒下了?,其他人的状况就更危险了?,尤其杜兰泽,天快入冬了?,她的身体格外孱弱。”
汤沃雪一边检查华瑶的脉象,一边答道?:“医师的本职,正是治病救人。我能自保,也能救你?们,我不会武功,但我并不弱,殿下,请您放心。”
华瑶有感而发:“我知?道?。”
汤沃雪猜她要提到?戚归禾。但她没有,她只是说:“阿雪意志决绝,硬朗的骨头像凉州的钢铁,阿雪不会武功,但我知?道?,她将来也会是一代英杰。”
凉州位于大梁朝的最北境,常被称作“蛮荒之地”。凉州与?羌羯的战争打?了?许多年,彼此的文化交融些许,渐渐的,凉州人也爱传唱民谣。
华瑶方才的那番话,恰如一首凉州民谣,汤沃雪听完就笑了?:“我不算是一代英杰。”
她半低着头:“我救不了?所有我想救的人。”
华瑶没听清汤沃雪说了?什么。她开?始发烧了?,头重脚轻,如临幻境,此身已不是尘间人,飘飘然似羽化登仙,但她仍然不敢休息。
她勒令全宫上下以布巾遮面,开?放宫中的存粮,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外出。
华瑶还召唤了?齐风、燕雨一众侍卫轮班巡逻。
燕雨声称他的大腿伤势未愈,尚需卧床静养。汤沃雪冷笑一声,华瑶立即会意,拔剑出鞘道?:“索性我再砍你?一剑,让你?多休养几天?”
燕雨连忙跑了?。
华瑶服下了?一碗药汁,稍微振奋了?精神,提笔又给白?其姝写?了?一封密信。她的暗卫送走这?封信之后,她睡在了?书房的软榻上。
*
京城与?康州相距千里。康州突发瘟疫,频传急报,京城百姓虽有耳闻,却无恐慌,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出过京城,也不了?解康州的风土人情。
京城南邻东江,北边有一条敖仓河,东边又有一条沛河,天然竖起三?道?屏障,颇有“一夫当关、武夫莫开?”之威势。
康州的流民无法渡过东江,更不可?能通过京城的关隘,他们大多聚集于秦州与?吴州两地,也多被秦州、吴州的本地人诟病。
是以,当康州的瘟疫在京城散开?,药堂的多种药材售罄,京城百姓也都惊慌起来,家?家?户户都开?始囤积粮食。京城米粮油盐的价格只升不减,穷人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他们不觉得瘟疫可?怕,只觉得贫困才是最要命的罪。
二皇子依然被软禁在嘉元宫内。太医断定他也得了?瘟疫,要将他全宫上下迁出皇城。他的父皇即日降下一道?圣旨,责令晋明及其随从迁往京城郊外的一处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