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妈开你玩笑呢,”宋婶擦擦眼睛,不知是不是笑出来的眼泪,“小查,秦伯和宋婶欠你一句对不起,也欠你一句谢谢。”
秦伯对查长青说:“其实他第一次进学校,其他人觉得是刺头,可我就觉得是个好苗子——这孩子眼睛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好像没什么能把他打垮一样,这样的孩子,我喜欢!事实也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他对查槐道:“我一辈子都糊涂,要不也不会被人骗的团团转。可就帮了你这一件事,我做的实在是太成功了,就算到地狱去见阎王爷,秦伯我都能挺直腰杆——我可是带了一个很好的孩子出来!”
宋婶拉拉他:“人家亲爹妈还在这呢!”
秦伯有些尴尬的抹抹脸,查长青和宋琬却并不介意。
他们说的话,查槐听不懂,他不明白什么叫“带”他出来,什么叫“觉得是刺头”,可他的眼睛却疯狂的泛酸,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他安静地掉眼泪,四个长辈也安静地看着他,不知过去多久,宋琬紧紧握着他的手,声音有些抖:“查槐,这么多年……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
“你受苦了。”
这么简单的四个字,这么轻的声音,可那里面蕴含了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查槐心上,他的防线他的自尊他的骄傲,都被这简单的四个字打得粉碎,无法控制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冲出,他俯身在宋琬怀里,终于大哭出声。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心中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难过?
查槐不知道,但他的声音与眼泪都无法止住。
就好像……在无数个他如今已经忘却的夜晚,在无数个被压得几乎想一死了之的时候,他都曾那样期盼过,母亲会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一声“你受委屈了”。
泪眼朦胧间,他听到父亲对什么人说“你们也来了”。
宋琬拂去他眼角的泪水,查槐红着眼睛抬头,看见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站在门口。
老的那个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表情局促,不敢进门;年轻的那个看上去不过中学年纪,长得挺高,鞋子旧得白,穿着陌生的校服,正安静地望着查槐。
查槐应该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的名字却自动浮上他的脑海:汪延平,韩啸远。
“我知道你们不想见我,”汪延平低着头,“但我也想查槐能……”
他没有继续说,查长青和宋琬也没有说话。
韩啸远倒是抑制不住自己,主动上前两步:“查先生,谢谢你去找我。”
他眼睛也红红的,看起来哭过:“我想去找爸爸道歉……我知道他很需要那个工作,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但我没想到那个楼结构会那么乱,半天找不到一个愿意搭理我的人,我闯到了他们做祭拜的地方……”
他说的很着急,查槐茫然地看着他,脑海中好像有什么记忆急切地想冲出来,撞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宋婶站起来,轻轻拍着韩啸远的后背。韩啸远平静一些,认真对他说:“查先生,我做不成警察了。如果,如果你还记得我,回去以后可不可以帮我对阮老师、对我爸爸、对杜笍,都说一声对不起?我和他们都有过约定,但我要不守信用了,啊,还有我妈妈,她就要生弟弟妹妹了,你千万让她不要太难过……”
秦伯笑道:“小孩,你这也忒能说,他记不住这么多的。”
韩啸远瞬间闭嘴了,只是那双眼睛还是迫切又期待地望着查槐。
耳朵的嗡鸣声越来越大,查槐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跟着疼起来。他无助的蜷缩在沙上,看到父母、秦伯、宋婶、还有韩啸远都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他听到查长青对汪延平说:“我没办法原谅你,但没有你,查槐不会有来这里的机会。我得谢谢你。”
他听到宋琬对宋婶说:“这么聊得来,说不定下辈子我们能做姐妹。”
他听到韩啸远在念叨很多人的名字,听到他说他舍不得走,而秦伯正在劝他。
整个世界好像在一点点的灰暗下去,冥冥中查槐知道,有些人,他这次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了。
于是他拼尽全力伸出手,想要再触碰一次他们。
他确实拉到了一只手——温暖,干燥,比他的手略小一些。
随着那只手的触碰,昏黄的客厅彻底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