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划过了胡迁的小腿,他蓦地收回腿,正欲抬手将我打晕,我抓准时机奋力翻下车舆,在飘摇的飞雪中滚落在地。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那个长身玉立,站在玉兰盘旋枝头下的年少郎君。
从前,我始终以为那只是岁月偶然留下的一抹痕迹,却未曾想过,那会是我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印记。
这一年的洛京,下了一场前所有为的暴雪,凛冽的寒风足以将一切全都摧毁。
在浩瀚的马蹄中,在升腾的尘烟里,我又再次见到了他的身影。
他奔袭在千军万马的最前方,身披雪光,擐甲挥戈。
号角声低沉浑厚,冲锋声铿锵嘹亮。
他终于还是来了。
终于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他从马上跌落,迎着风雪,在快要没过膝盖的积雪里艰难地朝我走来,凝雪坠在他的肩头,也染白了他的眉。
我狼狈地从结满冰碴的泥地里爬起来,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醒悟。
从来自诩为命运过客的我,或许,早已深陷于宿命的泥沼之中。
身后的胡迁顾不得腿脚上的伤,越步跳下马车,手持匕首扼在我的喉间。
他看到数不尽的南人自南而来,他看到南人一鼓作气攻至洛京城下。
他看到刀光剑影中,不计其数的尸首横陈成山。
他看到数以千计的人倒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再次倒下。
前赴后继,无所畏惧。
他们中,有魏人,也有宋人。
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容。
他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却是如此悲壮地祭为刀下亡魂。
惨烈、野蛮……
我曾死过一次,也曾化身孤魂游走在三恶道上的幽冥河畔。
我曾亲眼见过阿鼻中的刀山火海,却从不曾见过如此真实的人间炼狱。
玉碎云散再见了,刘起。……
枪林箭雨中,我被胡迁挟持走上了宣阳城的城门,门上,排排魏军手持弓弩长箭,摩肩擦踵,整装待发。
只听胡迁一声令下,无数冒着火光的箭矢万箭齐发,火苗如雨点般自城门上空落下,或是扎进冰凉的雪地里只留淡淡余温,或是落在宋人的身上瞬间化作团团烈焰。
“别打了,别打了!”
我在一片惨烈的叫声中咆哮,边哭边咆哮,身体宛如溺水一般感到窒息,但我仍不遗余力地咆哮着,纵使所有的声线都会被战场上的哀嚎吞噬。
对不起,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