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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第1页)

他话越说声音越小,生怕沈辂降罪——他在督公身边服侍,督公饮酒伤身他自然也逃不开一个服侍不周的罪状,而沈宫尹同他们督公有旧,又正好是管着?他们这?些宫女宦官的宫正司主,倘若沈宫尹迁怒于他,想把他拖进?宫正司都不必另寻罪名。

可是把事情?说完一遍,却也不见沈宫尹动怒。福安忐忑不已,偷眼去看?,正看?见紫衣女官抬手按着?胸口,眼泪簌簌,泣不成声。

沈辂无?需多问,她只?听福安这?样说便知晓了事情?的始末。她太熟悉宋令璋、太熟悉镇南侯府了。因着?宋沈两家的关系,因着?她和宋令璋的关系,她的童年有一半时间都是在镇南侯府度过的,镇南侯府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几?乎都说得出来历。

她知道宋令璋挖出来的究竟是什么酒。

那?是一坛二十年的状元红。

宋伯父早早便想着?教宋家由武转文,因此在宋家兄长和君珩出生的时候,宋伯父便学了沈家的传统在院子里埋下一坛状元红,说是等着?两个

儿子中举后?拿出来宴客。

宋家大哥高中状元的时候,宋伯父兴高采烈地亲手挖出了那?一坛状元红,硬拉着?她父亲喝了个酩酊大醉。当时她去找爹爹,眼看?着?宋伯父左手拉着?宋家大哥右手拉着?君珩,口中还喊着?让她父亲等着?喝他们宋家的第?二坛状元酒。

……已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当年喝酒的人已经不在了。

春闱刚过,宋令璋主持了殿试、主持了琼林宴,可是他只?能看?着?别人金榜题名打马游街。那?一坛留待宴客的状元红,唯余他一人独饮。

这?一夜酒,他喝的是镇南侯府的平反,喝的是父兄的枉死,喝的是他那?已经被改变的、再无?法回头的人生。

那?是他们都无?法回去的曾经。

马车在镇南侯府门前停下,沈辂一手擦着?眼下泪痕,一手提起衣摆下了马车。她也不等旁人,径自往府中奔去。

被她丢到身后?的商院判和福安不由得面面相觑——福安原是想在前面带路,却不想沈宫尹看?起来倒是比他还熟悉这?镇南侯府。虽说他跟在督公身边,早早就知道他们督公和宫尹大人并非是针锋相对而是互相扶持,过了金殿传胪那?一日更?是世?人皆知他二人乃是旧识,可今日这?般情?状……

恐怕他们督公和沈宫尹的“有旧”,比他们这?些人所猜测的要更?加亲近。

福安定了定神,眼瞧着?沈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连忙向商院判道:“请大人随奴才这?边来。”

*

即使不问福安,沈辂也知道眼下宋令璋会在何处。她对这?府邸熟门熟路,行步间毫不迟疑,直奔从前侯府二公子的院落去。

待她推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房门,却见屋中只?有一个眼生的小宦官守着?。那?小宦官看?她进?来急忙起身行礼,口中却不曾问安,沈辂也不计较,三两步冲到床前,抖着?手去碰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青年,却摸到了青年额上密布的冷汗。

沈辂霎时心如刀绞。

她应该……她昨天应该陪他的。

她本该想到啊,她该想到君珩会难过。她尚且还有任雪霁和许云深陪着?劝着?哄她开心,可是她的君珩……只?有她了。

紫衣女官眼睫微颤,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屋中的小宦官见状,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在也无?需他多做些什么,福安和商院判虽是落后?沈辂一步,但并未慢上许多。福安进?得屋来,二话不说将小宦官扯到一旁,商院判则是冲到床前,先看?了看?宋令璋的面色舌苔,又伸手去搭了脉,这?才轻舒一口气。

“商大人……”沈辂回眸看?向商院判,然而她只?念出三个字,声音便已颤抖着?连不成语句,后?面的话更?是不敢问出口。

好在商院判知情?识趣,见状向沈辂一颔首:“沈大人不必担忧,督公大人并无?大碍。”

“当真??”

“下官怎敢欺瞒沈大人。”商院判微微一笑,向沈辂解释道,“督公大人毕竟年轻,身体底子不差,且宋大人平日并不好酒,只?昨夜一次饮酒过度,倒也无?甚大碍。只?是酒毒壅滞,脾胃有损,这?几?日需得好生调养,饮食上多加留意。”

“可是……”沈辂迟疑地看?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青年,“我?们这?样说话他都没有醒来,当真?无?碍么?”

“宋大人只?是酒醉昏睡,并不要紧。”商院判解释道,“宋大人昨夜痛饮,不免伤神耗血,安睡一日也可养血益气。但倘若沈大人有急事与?督公大人商议,下官也可施针,让督公大人立时醒来。”

“我?无?事,就教他好生休息罢。”沈辂连忙道,“商大人,不知他伤了脾胃该如何调养,可是要用些汤药?”

“宋大人这?病症,只?需饮食清淡几?日,汤药用与?不用都在两可之间。”商院判道,“下官写个方子在这?儿,倘若大人愿意便按方煎一剂汤药服下,若是不喜便也罢了。”说着?提笔写了药方,又写了饮食禁忌单子一并递与?沈辂,便要告辞离去。

沈辂再三谢过,将商院判一路送至府门口,又叫驾车的小宦官好生将商院判送回太医院,方才转回宋令璋的院子里,叫福安和那?小宦官出来。

“本官倒是不曾见过你。”沈辂点了点那?个眼生的小宦官,“你叫什么名字?是在哪里伺候的?”

“奴才常喜,是督公府上的。”小宦官战战兢兢地回话。

沈辂闻言一怔,不由得看?了眼福安:“他不是宫里的?”

“是。”福安连忙回答,“常喜没有入宫,是督公府上的人。奴才今早急着?进?宫,又怕督公这?里没人服侍,所以从督公府上叫了常喜过来听用。”

沈辂下意识又看?了常喜一眼,确认这?的确是宦官而非寻常下人。她先是疑惑,而后?很?快便明悟过来。

当今天下虽是太平年景,但难免有穷苦人家过不下去卖儿卖女。寻常人家卖了便卖了,偏有那?狠心的父母将儿子割了一刀往宫里送。可是皇宫内院哪里会是什么人都肯收的地方?这?些没能进?宫的孩子,运气好些的能被出宫置产的大太监收留,运气不好的没了便也没了。

这?等事沈辂在宫中虽有听闻,但毕竟与?宫女女官毫无?关系,故而只?是听过便罢。她倒是没有想到,宋令璋的私宅中也收留了这?样的孩子。

紫衣女官神色有些复杂,她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常喜,最后?还是选择问跟在宋令璋身边时间更?长的福安:“你们督公府上,管事的是谁?”

“是柳管家,原本是永安殿的掌殿太监。”

沈辂想了想,在记忆中找出这?么个人来,微微点了下头:“是他啊。”她抬眼看?向常喜,吩咐道:“你现在便回去,让你们管家带了府上的花名册过来见我?。”

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镇南侯府刚被收回来,眼下不过是一座空宅。从前的雕梁画栋如今已是残破不堪蛛网横结,哪怕是宋令璋的院子,也仅仅只?有那?一间屋子尚可住人。

听福安之前寥寥几?语,她便推测得出这?其中究竟。对于宋令璋而言,他的私宅可以收容不得入宫的孩子和年老出宫的太监,但是镇南侯府毕竟不同。这?是他的家,是他年少时的记忆,他不想在这?里还要被人提醒他身有残缺的事实。

所以,他只?带了福安一人过来,宁可亲力亲为地整理府邸。她不去看?也知道,这?两人昨日大约只?收拾了祠堂,就连宋令璋住下的屋子,多半也是常喜今早收拾出来的。

可是这?样的镇南侯府,是万万不能住人的。旁的不说,只?说商院判方才叮嘱她要准备米粥给宋令璋醒来用,可是这?里的厨房根本用不得,又谈何熬粥煎药?对面的宋府倒是能住人,可是……她不想宋令璋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镇南候府。

她只?能,在宋令璋醒来之前,尽力把镇南侯府打理到能住人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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