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倚山险,南控江淮,右拥太行,左环沧海’作为燕国绝对的经济、政治、军事中心,燕都蓟城,这座于后世亦闻名中外的国际大都市,此刻却表现出几分寂寞。
横亘的夯土高墙、远远望去尽显坑坑洼洼,城外铺开的低矮民房、尽显灰败破落。
曾经的大国之都,一场内乱竟落魄成了这番模样,子之受禅,使得燕国国力衰退何止十年。
然今日赵国使团风尘仆仆而来,倒和此刻的燕都景致颇为相得益彰。
车队显露地平,一行甲士早已远远地迎了上来,走在前面的一是鹤发老者,看其面容与赵戈仿若,只见老者对着使团一众揖道:“外臣等奉燕王令,在此恭候使者多时了。”
赵章缓步走下轺车,记忆中似乎对老者很是熟络,上前回揖道:“乐相别来无恙否。”
此老正是昔年受君父之命,护送燕主归国的乐池。
但此间显然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乐池笑呵呵地躬身揖道:“太子安好,外臣无恙。太子一路舟车劳顿,暂行客舍休歇片刻,我王随后相行召见。”
乐池说罢,身后众人也纷纷上前见礼,人数很多,但让赵章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个以青铜覆面的公孙操。
进城后,车队分散,侍卫被带向外城的营房修整,赵章和楼缓换乘一辆轺车,由乐池引着朝内城的客舍驶去。
蓟城的格局和晋阳仿若,属于一环套一环,最里面是宫墙环绕的王城,墙外称内城,最外称外城,但所谓的内外城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不过随着马车往前行驶,路上的行客开始变少,穿着的衣裳形制也越发讲究起来。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一条青石铺就的长街最里,众人下得马车,相互拜别过后,乐池便先行向燕王复命去了。
在仆役的引领下,赵章等人进入到一个四四方方的二进小院,环境清幽,布置也相当整洁。
但一眼看去,便知道这方建筑是最近修建的。或者说整个蓟城大都为重新修缮。
();() 曾经的痕迹早就被齐人的一把大火付之一炬了。
厅堂内,楼缓没有下去歇息,而是向赵章分析起了当今燕国的局势。
从子之乱燕起,至今虽已复十年,但国无主继,民心不安,各国势力的角逐搅得燕国朝局一刻不得安宁,方至近年赵氏迎复新燕即位,动荡不休的燕国朝局才逐渐稳定下来。
至今日燕国朝堂大致又分成了三个派别,其中以太傅郭隗为首的改革派,尚先倡导起效仿中原诸侯的变法图强之路,认为只有变更旧有沉疴的法制,才能使燕国摆脱旧有疲弱的弊病。
然而看似行之有效的新法论、却并非能得到所有人的赞同。
很快便迎来了以宗室为首的旧法派驳斥。
只言宗法旧制才是燕国之本。
两派以国本相争,皆不附从。
而以相邦乐池为首的中立派,游离两方,谁也不得罪谁。
燕王的态度也一直都不明,对两方卿臣皆宠信有加。
不过好在两派对内相争不休,对外却几无分歧,都是名副其实的亲赵派。至少明面上如此。
这不仅仅在于赵国的迎立之恩,更在于燕、赵此时都有着共同的敌人。
在燕人的心中,齐比之于燕,就似中山比之于赵,或尤为更甚,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但弱小的燕国,此刻却不得不向强大的齐国虚与委蛇。
而对于趁火打劫的中山狼,却无时无刻不思报复之举。
这是汲取民心所向,也是各方立朝的根本。
缕清了燕国的政治根底,依照此次盟约的条件,燕国只要愿意出兵,吸引中山国的一部分注意力,赵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而照今日之况来看,燕国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两人言谈不久,楼缓便起身拜别。赵章知道对方是要去走动关系了。
“此间事,就劳烦大夫了。”
楼缓郑重揖道:“为大王分忧,为赵国分忧,臣之本分。”
赵章微微点头,回以一礼,随后亲自送对方出了室门。
();() 虽然结盟之事十拿九稳,但依然有着些许变故存在,对一个臣子而言,还需要做更多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且每一件事都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简在帝心。
对赵章来说、盟约成与不成,他的身份虽然不会发生变化,但在国内的局势,肯定会朝着不利他的方向发展。君父的心思不好揣摩,而他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管,他有着自己的打算。
思慎完方才两人的对话,又回溯了一遍方才分析燕廷朝局的矛盾,赵章突然觉得,燕赵两国的情形其实仿若。
赵国朝局稳定,但暗地朝臣们也是相互竞争,党争严重,就拿这次颇具噱头的变法来论,就引起了南北两派不小的争斗。甚至差点把赵章这個太子给拉下水。
也正是因为此争,让赵章意识到了自身的危机。
赵国的派别之争源远流长,甚至能追溯到立国之前。
赵襄子在位时,赵氏极力向北发展。
那时的赵人民风彪悍、国民骁勇善战,而在襄子死后,北方派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南方派便将赵国国都一路南迁,本意是要与魏国争夺中原,却不仅导致“邯郸之难”的悲剧,还无意改变了赵氏族群的性情。
但这大概就是高度城市化对国民精神的一种腐蚀,可以说是文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而在先君肃候之时,其实便已经发现了赵氏上层所存在的奢靡之风,因此在肃候晚年便不惜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以漳水的堤防为基础修筑了赵国南长城,既能抵于天灾,还能挡于人祸。以此标志着赵国发展重心再度转而向北。
与此同时,朝中开始大量任用于身具胡人血统的能臣,而权利的分摊自然又引起旧有贵族的反抗。
至今日以宗室安平君赵成为首的南方派,在朝中处处打击身具胡人血统的肥义、楼缓等人。
赵章不知从何时起,竟也被划分到了、倾向于北方派系的阵营。而这也是他在朝中寸步难行的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