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枝怔愣過後,揚起兩彎盈盈的笑眼,她湊過來與沈懷珠擠著坐到一處,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嬌聲嬌氣道:「懷珠姊姊心疼阿枝,阿枝不難受。」
室外暮色低垂,漫著無垠的餘暉透過窗格,浮動著暈染在少女交織的裙畔,竟同天際斑斕瑰麗的雲霞如出一轍。
雲霞之下,一匹快馬急策而過,在城門緩緩合動上的前一刻,奔入城內。
由於此人的到來,不過兩盞茶時間,謝府迎來了一場數年來從未有過的喧闐。
齊韞一劍挑開數名阻撓的侍衛,殺到謝塵光面前時,他正悠然坐在北亭之中,半倚半靠著獨自品茶。
被掀翻的侍衛連滾帶爬來到跟前,請罪道:「主子……實在攔不住。」
謝塵光不以為意地抬抬手,周圍防備的侍衛便都紛紛收劍退下。
「原是齊小將軍。」他往太師椅中一窩,十足輕慢地眯眼打量著來人,「您似乎忘了先前應諾,不然如何肯踏足敝宅?」
亭外的人執劍而立,眉目走筆描刻般凌厲乾淨,夕陽的揮渡下,陵勁的身骨早已同五年前相去甚遠,唯有那雙點漆的黑眸,沈定遙望過來時,依稀可見從前冷峻少年的影子。
「我的人呢?」他聲音如切冰碎玉,隱隱透著慍意。
「你的人?」謝塵光仿佛聽到什麼笑話,展臂提聲道:「這闔府上下全是我的人,齊小將軍莫不是焦心過了頭,找岔了方向?」
齊韞下頜崩得極緊,再次逼問:「沈懷珠,她在哪?」
「原來是說沈娘子?」謝塵光恍然大悟般,實話實說道:「她是在我府上,不過——」
「你想見她,她可未必想見你。」
話音將落,兜面一道利風斬下,謝塵光略略偏頭避過,那把曾與他交戰過的堅薄銀刃便盛著最後一絲霞光的丹色,斜斜架到他的頸側。
謝塵光手中一燙,撫之如娟的汝瓷刻花盞「咔噠」一聲分作兩瓣,茶水順著開裂的罅隙,爭先恐後涌了個盡。
齊韞居高臨下看著他,背後是沉沒的暮色,「見與不見,你說了不算。」
謝塵光隨手將掌心碎瓷扔到茶案上,姿態閒適:「若我偏讓你見不到她呢?」
卻見那多年不見的昔日友人惡劣地揚了揚唇角,手中長劍揮轉,指向掛在一旁稍顯陳舊的美人畫卷。
畫卷被劍氣震的微盪,脆弱的紙面險些觸及雪亮的劍尖。
謝塵光眉心突的一跳,噌地站起身,拔劍指向他,「裴子戈,你敢!」
「我如何不敢!」
這邊兩人正是劍拔弩張,倚蘭院中卻一派歲月靜好。
沈懷珠最後為何婉枝點上口脂,望著鏡中敷過粉後面色紅潤的少女,贊道:「燦如春華,皎如秋月,小阿枝好顏色。」
「多謝懷珠姊姊。」何婉枝羞赧地低了低頭,又抬眼看向鏡中的沈懷珠,忽然想起什麼,對貼身的侍女道:「漫月,你去將我阿娘留下的那襲八幅湘裙拿來。」
漫月遲疑,那湘裙是大娘子生前,太后為其笄禮提早三年命人備制的,裙身是六彩織金暈的錦緞,上頭諸般花樣綺麗,精妙絕倫,再無法復刻,因此世上只此一件。聽聞大娘子十分喜愛,出嫁前還時常穿。
如今何婉枝這身量自是無論如何也穿不了的,一旁的沈娘子倒正合適……
漫月知道自家娘子是不必說的純粹良善,卻仍是覺得對一個結識不到一日的娘子如此慷慨,實在犯不上,便勸:「好娘子,那湘裙您不是說要到及笄禮才能拿出來?」
何婉枝沒有聽懂她的言外之意,擺擺手:「現今便拿出來罷,我瞧著懷珠姊姊恰好能穿。」
*
「裴子戈,你一定要與我過不去嗎!」謝塵光終於維持不住淡然,暴怒出聲。
齊韞眉峰一挑,「謝塵光,誰與誰過不去?」
當初謁泉山下,謝塵光質問他的阿娘為何要拋下彭池三千百姓,又為何要眼睜睜看著對她有相救之恩的阿姊和姊婿前去赴死,若非因為她,馬春顧及父親及姑母的身份,如何敢發兵詰難,又如何會有那般慘烈的結局?
所以他說齊霜嵐該死,她就應該下黃泉,親自向阿姊他們賠罪道歉。
氣盛的少年,什麼絕情刻薄的話都說得出口,齊韞母親的死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便找准這個痛點,狠狠蹂。躪踐踏,不留情面,激得齊韞與他打了一場。
二人殺紅了眼,直到最後各自打得沒了力氣,以齊韞勾破他的左肩,他劃傷齊韞的右臂為終,自此割袍斷義,不復相見。
如今也是他,劫走了齊韞身邊的人,令他千里迢迢奔逐而來,率先打破了五年前的應諾,可他心中,卻是半絲快意也無。
「齊韞,你不妨看看這畫中人!你有什麼資格朝她指劍!」謝塵光雙目猩紅。
謝大娘子,謝漾的畫像。
齊韞掃了一眼,忽爾心生索然,他放下劍,說道:「謝塵光,我不欠你。」
謝塵光卻執拗一般,遲遲不肯放劍。
「既許久不見,何苦如此難堪?」二人之外,突然傳來一道清朗的男音。
齊韞和謝塵光紛紛轉看去,見亭下早已枯敗的荷塘邊,不知何時立了兩個人。
方才說話的郎君年長些,約莫雙十年華,一身雪色襴衫,朗眉星目,正得體地望著二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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