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闻讯开门,惊慌过后,就帮我把大少爷拖进去。
一番擦洗后,我确定需要给少爷上药医治。
少爷一息尚存却拒绝寻找郎中,因为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我急得跺脚,倒是阿爹提醒了我。
邻村的顾阿伯是郎中,如今贫困潦倒食不果腹,这些日子一直是靠我家接济。
阿爹相信顾阿伯的人品,于是让三弟偷偷去喊人。
顾阿伯为大少爷料理了伤口,为他剜出了腐肉,更要命的是,少爷的一条腿已经被炸断,膝盖上大腿处空荡荡的一截。
赵少爷很坚强,咬了布不吭一声。
他昏厥了,伺候他的活儿就理所应当交给了我。
阿娘说我既然已经是赵少爷的人了,无论死活就该追随赵少爷一生一世。再说,做了借腹娘子的女子是不祥之人,一生不会有人再娶。若没能为东家留下子嗣,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寺庙里出家做尼姑。我不要,我要守着少爷。
而爹爹去打探消息回来,吓得脸色惨白。是官兵设计引燃了爆竹铺的炸药,将乱党一网打尽。为此孟都督立了奇功。
被炸死的乱党尸首六具挂在了城门楼,还有三名重伤的乱党被推去法场砍头。
想想前几日我还做点心给他们吃,同他们谈笑风生,而顷刻间便已是人鬼殊途,好不悲凉。我揉搓着帕子里黑大哥留下的那枚戒指,心在滴血。少爷,他若醒来知道了这一切,可能受得了?
少爷高烧不退,我则衣不解带在窗前守着他伺候了三天三夜。
终于,我熬到少爷他醒了。
全家人惊喜过望,熬了面汤让我喂他。
「他们呢?老黑呢?」他醒来挣扎了要下床,「我去找他们。」
不顾我劝阻,少爷坚持要下床出去寻找伙伴们。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整个人如木头一段愕然不动。
我气急败坏,一把将他推倒回床上。
他怒视着我,渐渐的,他在我含泪的目光中似发现了什么。
他颤抖着唇,不再说话。但那涣散的目光中,我看出他的绝望和悲哀。
我将从黑先生手指上摘下的戒指递给他,抽搐唇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接过戒指只是苦笑,从此再没了声息。
少爷不吃不喝,不许人靠近换药。
凭了家里谁来劝,都会被他骂走。
他变得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可有时又懦弱无助,蜷缩做一团不许人靠近。
郎中顾阿伯看了都叹气摇头:「不懂事的学生仔,生养他的父母可要多伤心。这伤势再耽搁下去,怕是要丢了性命。」
我正在焦急,偏偏赵家派人来。
见我躲在家里,传话的二管家颐指气使地说:「太太吩咐来寻上一寻,即便七月姑娘不再回赵府,总该说一声。既然你如今安然无恙,太太也就放心了。也不必再回赵府。太太仁慈,赏一吊钱。自此两清了。」
我反是无比的失落,我捏着那吊钱,想着藏在地窖里的少爷。
爹爹上前求告二管家:「好歹让七月在赵家,当牛做马做个粗使的奴婢都是好的。一家人指望她糊口呢。」
二管家奚落说:「是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怪得了谁?」
「可是,人人皆知她是赵家少爷的借腹娘子。赵少爷『死了』,媒婆说她是『不吉之人』,这辈子怕是没人家敢娶她了。」阿娘哭求着,「就让七月回赵府吧。」
二管家懒得废话,上车走了。
我孤零零地回到地窖。
阳光从地窖罅隙洒在少爷的病床上,照亮他苍白的脸,颓废,毫无生气,更了无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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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他该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他对我说:「我死后,你让我家里人来收尸,就说是我说的,让你一辈子住在赵府。」
听了他的话,我丝毫没有感动,反是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我上前一把揪起他,抡起胳膊,一巴掌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我手上麻麻的,那感觉真是难言。
我破口痛骂:「去死吧!废物!除去和娘们一样寻死觅活,你还能做什么?黑大哥他们若地下有知,想你这副鬼样子吗?」
我吼得气喘吁吁,眼睛似要瞪裂般怒视他。
他头一遭见我如此凶狠的模样,吃惊望着我,一言不发。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跌倒了哪里再爬起来!向前看!不就是少了一条腿吗?不能骑车俺带你,不能回家钻狗洞,俺背着你。黑大哥他们未了的心愿,还有你活着呢,你要替他们所有人活着!」
我一口气痛骂后,觉得周身被抽掉底气,瘫软坐在地上。
几日来支撑我的一口气散去,我也形同枯蒿,昏死过去。
我再醒来时,看到眼前一张曾经熟悉的脸。
不再是胡子拉碴饱经风霜,不再是颓废苍白毫无血气。那刮去胡须白净斯文的面颊,奕奕有神的双眸里含了几分久违的调皮。